第三章 老羚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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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幾幢别墅,他自己就長期占有一幢,而這與他的身份是遠遠不相稱的。

    這個人失去了遏制,住賓館奸污服務員,住療養院就奸污護士。

    “*”起來了,這家夥理所當然地要被揪鬥,挂牌子戴高帽……這個過程看起來和其他老幹部沒什麼區别。

    就是這樣一個人,竟然能有小阿苔這麼一個小孫女,可真是天大的奇迹。

    小阿苔在做什麼?如今她也在替這個流氓爺爺控訴了,把那些造反派罵得體無完膚,她爺爺俨然變成了一個道貌岸然的人物、一個無辜的受害者。

    有一次我實在忍不住了,不得不告訴她: “你爺爺是個流氓。

    ” “可是,可是……” 她委屈極了,蹙着鼻子,但就是找不出反駁的話。

     “你是多麼好的一個小姑娘,你如果再長上一副自己的腦子就更好了。

    ” 她看着我。

    那個時刻她驚訝、美麗。

    我敢說,她像一個受驚的小貓那樣看着我。

    她這個年齡,對于那一場急風暴雨和那一段曆史該是多麼陌生…… 老羚羊在屋裡弓着腰踱來踱去。

    這個小小的空間根本活動不了這麼大的一個動物。

    我好幾次從沙發上站起,因為我坐在那兒,兩腿老要礙他的事兒。

    他瞅瞅窗戶外面那棵半死不活的柏樹,說: “好在一場噩夢總算過去啦!” 我苦笑了一下。

    我在想,人和人多少也可以是不同的,比如對我而言,一場噩夢才剛剛開始呢。

    我驚奇的是他竟然一句也沒有問歸來的我、還有我們的過去、小茅屋裡的所有朋友。

    他隻沉浸在深深的痛苦之中了。

    可憐的人。

     2 我在老羚羊這兒宿下。

     我發現這個人頭腦裡裝滿了書籍和思想,惟獨缺少人世間的歡樂。

    他對窗外的事情所知甚少,但有時說起更遠處發生的事,卻又頭頭是道。

    後來我才看到他有一個收音機。

    那是一個髒膩膩的帶皮套子的東西,就放在枕頭邊上。

     “我們終于在大踏步地前進了!”他這樣說,伸手拍打那個小半導體收音機。

     老婆在一旁做手工,一邊忙一邊說:“他隻聽新聞,文藝節目是不聽的,隻要一唱起歌來,他就把它關了。

    我老跟他說,你也該出去走走啊,買買菜呀,聽聽戲呀什麼的……老這樣會悶壞的,身體怎麼會好!” 我很贊成她的話,就極力鼓勵他出去散散步,吸吸這個城市裡的空氣。

    這個屋子可真憋悶。

    他多年訂閱的那些雜志也從不處理,悉數捆起來,堆在那兒都發了黴。

    床下,櫃子下,所有的空間都給塞滿了。

    他一直堅持訂閱的雜志很多,但隻有一小部分是文藝類的。

    他堅持研究所謂的哲學已經很久了。

    我問他最近這方面的動向,他卻答所非問,說道:“貝特蘭·羅素,很反動。

    摩爾與普裡查德也是資産階級的代言人。

    ” 我故意問:“你知道摩爾怎樣批駁那些唯心論者嗎?” “摩爾的道德觀是有閑階級的道德觀,這并非是對他的緻命反駁,”語調闆闆的,像背書,“我現在更多地在看墨子和孔子。

    莊子是滑溜溜的鬼芋頭,抓不住。

    薩特唬過我一陣,現在不看了。

    海德格爾、斯特勞森、維特根斯坦全不看了。

    ” 我逗他:“你怎麼看待斯大林呢?” “極左;總體而言還要三七開吧!” “赫魯曉夫?” 他不假思索:“那個人不讓人喜歡,不過還總應該有點兒道道吧。

    思想比較解放。

    ”接下去他又說起另一個領袖人物,說這個人最好隻領導打打仗呀,經濟建設多聽别人的呀,不要搞階級鬥争啊,無比偉大又犯過嚴重錯誤呀,等等。

     我發現盡管他深奧的表情痛苦不堪,說起話來語重心長,伴着連連歎息,卻實在沒有一點自己的見解。

     “好啦,還是聽你老婆的話,我們到外面走一走吧——哎,你能陪我看一場戲嗎?我路過了那座有名的大劇院,生出了點懷舊的情緒。

    你看我現在是一個流浪漢了,好不容易轉到你這兒,你也該請個客,陪我看一場戲吧?” 他像一個剛剛被人搖醒的孩子,打個哈欠,眨巴眨巴眼,又搓一搓:“那走就是了。

    ”臨出門他又叮囑老婆:在家好好準備飯菜。

     我們倆走出去。

    一踏上街道,好多人立刻打量起我們。

    他們的興趣更多地在老羚羊身上。

    陽光下我認真看了看,發現他的樣子真是怪異極了:面龐蠟黃,皺紋深刻,從脖頸開始是黃中透青的皮膚。

    那雙眼睛不敢見光,太陽一照上去就用力眯着,真像一頭老公羊……痛苦衰弱的兄弟/你何時才能走出那個精緻的囚籠/我想引你回憶童年/偷到的那枚酸杏/你從此将我判為異己/那麼,以後誰是你的兄弟…… 街頭兩旁常能看到一些古裡古怪的招貼,其中有的廣告畫是極其*的。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