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無邊的遊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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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随人的一生,尤其是男人。

     梅子骨肉緊實的身體、一雙杏眼,都令我陣陣疼憐。

    讓她為我而憂而擔心,徹夜不眠,真是罪過啊。

    剛剛結識、特别是初婚的時候,還有後來,我給她吐出了多少豪言、多少不同凡響的經曆。

    我那會兒似乎急于讓她明白:你遇上的是一個多麼特别的男人,這家夥勇敢倔犟、不畏艱難,千辛萬苦和複雜的經曆正化為超常的毅力,勢必在未來的日子裡成為強大的支撐和依靠。

    十幾年一晃就過去了,實踐是檢驗真理的惟一标準:倔犟是足夠了,支撐和依靠嘛,好像一點都談不上。

     我時下甚至失去了一個落腳之地。

    我已無處可去。

    “英雄末路”,我并非一個英雄,也從來沒有想過要當一個英雄,可是已經走到了末路。

    關于地質所、雜志社和那片田園,我都有一肚子話要說。

    現在不是說它們的時候了,一切留待漫漫無邊的失眠之夜一點點咀嚼吧——眼下最要緊的是怎麼辦、接下去還要怎樣做、要走向何方? 隻要掮起背囊,隻要啟動雙腳,就會不由自主地走向東部。

    那裡使我花去了整個的童年和少年時代,還有大半生。

    我真的不會從那裡一走了之——焦憤無奈地從城裡轉了一圈,最後仍然還要重新轉回——那是一片不能割舍之地,那裡還有長長的故事等待結尾。

    那裡的朋友、山石和泥土,一切都期待着相遇和重逢,哪怕是最後道一聲别也好啊。

     我隻能往東走下去,從山地再到平原。

    我的這一場遊蕩啊,其實從出生的那一天就開始了,它蒼蒼茫茫無邊無際…… 2 入夜了,又一次在野外搭起帳篷,燃一堆篝火。

    雖然沒有多少風,我卻聞到了濃烈的山野氣息。

    這氣味中有山草的香味。

    白天我很少看到開放的野花——時間尚早,這個季節隻有迎春花能夠開放,可也沒看到迎春。

    似乎聞到了越來越濃的花香。

    就是這氣味讓我不能安歇。

    我忍不住從篝火旁走開,在可愛的白沙地上徜徉。

     彎月一冒出那個山口就放出了奪目的光彩。

    我的心不由得一陣感激。

    這樣的夜晚讓人想起了很久以前,想起少年時代在南部大山奔波的那些月夜。

    那時天上有一輪神奇的月亮,地上有一個流浪的少年。

    誰也不知道這個少年此刻有多麼絕望悲涼。

    走啊走啊,在月亮地裡踏着一層銀光一口氣走上十裡二十裡。

    那時候沒有帳篷,隻想尋一個避風之地。

    如果遇到一個好人家,或者是一個能夠收留孤兒的大草垛子,就是莫大的幸福……一切都在眼前了:月亮、山,還有一陣陣的莽野氣息。

    幾條魚在水中蹦跳,發出叮咚聲。

    一個很大的野物在遠處黑漆漆的縧柳棵裡活動了一下,似乎還碰下了什麼滾石。

     嘩啦啦的碎石聲讓我警覺起來。

    這是一個很不尋常的動物,它起碼有狼那麼大,反正絕不是一隻野兔。

    它笨拙得像頭熊,當然這個地方不可能有熊。

    我沒有吱聲,隻在離篝火十幾米遠的地方蹲下,小心地觀察。

    我發現縧柳棵在月光下搖動——那是一隻好奇的動物,我不願去驚擾。

    它一動不動了。

    這樣一直停了有半個多小時,大概它已經倦怠了,幹脆就在柳棵那兒歇息了。

     不知為什麼,這個夜晚我總也睡不着。

    後來找出了一本書。

    閃跳的篝火使我閱讀起來很吃力。

    這個夜晚,山口的月亮像水洗過一樣,像我小時候在茅屋旁的大李子樹上看到的月亮一模一樣。

    外祖母頭上的銀發在眼前閃耀。

    春天剛剛來臨,海岸上的風就吹濕了那鋪上一層白沙的雪崗。

    中午的太陽把沙子曬熱,上面奔跑着一些喜氣洋洋的小蜥蜴…… 正這時又有了奇怪的響動——那個潛在柳棵下的動物開始活動了。

    我手遮眼睛,避開篝火刺眼的光芒。

    我看到了一個大大的影子! 我不由得緊張了一會兒。

    那是一個人!還好,他的旁邊再沒有出現其他影子。

    他正慢慢騰騰,左顧右盼,向着篝火這邊走來。

    我看得清楚,他背上有個小小的包裹。

    “流浪漢!”我心裡叫了一聲。

     他離篝火二十多米遠的地方站住了。

    大概他在盤算過來還是退去。

     我迎着他喊了一聲,“過來吧夥計,過來烤烤火”。

     他馬上加快步子向這邊走來。

    近了,我可以看得更清了。

    這人的個子和我差不多,但還要瘦,總之是一個瘦瘦的高個子。

    不太好看的是那兩撇黃胡須。

    五十歲左右,滿臉皺紋,一雙眼睛又細又長,不停地眨動。

    我不喜歡這雙眼睛。

    他的頭發脫去了很多,頭頂心還有一撮相當集中的白毛。

    但不管怎麼說這是一個流浪漢,是旅途相遇。

     他笑了笑,眨着小眼睛,在火堆旁抄着衣袖坐下。

     “冷啊,冷啊!”他歎着。

     我問他吃過飯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