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的平原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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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許告訴任何人——這次算是大鳥頭兒格外開恩,禁不住她的反複哀求才應允的——她小心地一步步走進來,走到大窩跟前,可惜個子太矮,頭頂隻達到那隻大窩的中部。

    那個領她來的人搬來一個高凳,再把她扶上去,她這才得以見到窩内的東西——這一看不要緊,她差點驚叫出來……原來那大窩的中央真的是一隻蛋,不過這不是一般的鳥蛋或雞蛋,而是像最大的南瓜那麼大、通體閃着肉紅色的、一隻橢圓形的大蛋;那殼兒好厚啊,正微微顫動——一旁有人說,這是因為眼看就要破殼而生了……她驚訝極了,心想這真的是姐妹的孩子嗎?正這樣想着,那個人說:“可不能讓它生出來,這東西壓根兒就不能留,這是老闆的指示……”她吓得大叫:“這好歹也是姐妹的親骨肉啊,你讓她看一眼也好啊,求求你手下留情吧!”那個人隻是冷笑,不再吱聲。

     第二天荷荷再求大鳥的頭兒,苦苦哀求,總算被應允去觀看那隻大蛋破殼。

    她照例被扶上一隻高凳。

    一旁的另一個人手持一隻長柄木錘,要敲開那隻大蛋。

    她央求說:“還是讓它自己出來吧,這一敲還不是要弄死裡面的小崽兒啊?”那人說:“這你就不懂了,這殼兒太厚了,再不敲破它,小崽兒就得憋死!你不信問問他——”旁邊有一個穿白大褂、脖子上挂了聽診器的中年人,一直鐵青着臉。

    正說着木錘就舉起來,砰一聲,蛋殼破了,咣咣的,汁液飛濺,一股腥膻氣直刺人的鼻子。

    一陣濃霧似的東西從眼前飄過,讓她不得不眯了一下眼。

    等她再次睜開眼睛時,隻見像瓷碗那麼厚的蛋殼已經碎成了無數屑片,所有的汁液都漸漸滲進絲綿窩裡,中間隻剩下了一隻剛長出小白翎子的幼鳥:可憐的小家夥正極力掙脫幾绺黏液,用盡力氣撐着光秃秃的雙翅……一陣若有若無的尖叫聲從耳畔掠過——這一瞬間她突然想到,自己未來的結局也是一樣,就是為某一隻大鳥生下這樣的一枚巨蛋……因為一種難過和絕望交織的心情,她緊緊地閉上了眼睛——當她重新睜開眼時,那個一直守候在一旁的醫生已經踏着早就準備好的一隻木梯走上去,然後伏身探向那隻正在劇烈掙紮的小鳥……她看到他從衣兜裡抽出了一支針管……一種極大的不祥讓她大呼一聲:“不要啊……” 她那時在替鄰村的姐妹難過。

    她預感到那個醫生要扼殺姐妹的嬰孩。

    這是真的,因為最後的時刻她聽到了那隻小鳥發出了一聲尖叫。

    一切就這樣結束了。

     可是這永遠都會是一個謎。

    因為大鳥陰着臉向她下令:看到的一切不得向任何人說起,要讓它爛在肚裡!可憐的鄰村姐妹還在等待一個生命的消息呢,那是她的親生骨肉啊…… 3 慶連瘦得不成樣子,整個人都變了。

    往日是那麼英俊的一個小夥子,如今一張臉變得暗淡無光,眼窩深陷,隻有一雙眼睛時不時地噴吐着焦火。

    我主張荷荷仍然要住到林泉去,因為在家裡待下去不是長久之計——那座著名的精神病院在國内應該是一流的。

    他十分猶豫,我一開始以為他考慮到了錢的問題,因為長期住下去費用蠻高的——我告訴他千萬不要顧慮這些,我會幫他想辦法。

    他搖搖頭說擔心的是另一些事情——荷荷已經治了這麼久,該想的法子全想了,大半是有什麼心結沒有解開——這樣即便住上再久也無濟于事。

    慶連心疼荷荷,她住院時,一聲聲哀求回家的聲音讓他淚流滿面。

    他那時總像哄孩子一樣對她說:“好的,咱們回家、回家。

    ”他們真的回家了,荷荷高興得什麼似的,長時間偎在他的懷裡,說:“我會按時吃藥,我會聽話,隻求你再也不要把我送回林泉……”慶連一一答應了她。

    他對我說:“如果我再把她送到那裡,就是騙了她。

    我可不能說話不算話啊!你不知道她在那裡過的是一種什麼日子。

    她再待在裡面會死的,真的……” 我隻想讓他明白荷荷的病是多麼嚴重——聽着她的胡言亂語,一些天外來客般紊亂荒誕的信息,任何人都會絕望的——可奇怪的是當我試圖向其稍稍做出這個提醒時,他竟然連連搖起頭來:“不,不是這樣……我知道不是……” “不是?那是怎麼回事?你的意思……” “我後來,就是現在,才一點點全聽明白了……荷荷的病沒有咱原來想的那麼重,她說的這些都是真的啊——她是嫌我們聽不懂,所有人都聽不懂,才急成了這樣!她沒法讓我們聽懂……才急成了這樣!” 我大驚失色地看着慶連。

    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甚至認為他是長期和一個重症精神病人在一起,結果連自己的思維也不正常了。

    我在想怎樣讓他明白過來——這時如果連他也糊塗了,那可就糟透了!那真的是糟得不能再糟了!我一時想不好該怎麼說,隻是長長地歎息。

     “那些林泉的大夫們當然聽不明白,結果也就把她當成了重病号,一個勁兒加藥、加藥,最後也就把荷荷給毀了!你不知道,他們還給她用了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