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出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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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入夜後村子裡安靜極了。

    我不記得這個村子曾經這樣安靜過。

    天空是真正的紫藍色,一天星星閃爍得非常厲害。

    我站在小院裡望了一會兒天空,心裡念着幾個人。

    沒有人走動,大街上連狗都不叫一聲。

    這是極度喧嚣之後的沉寂,是一天裡的兩極。

    這個白天我幾乎沒有看到幾眼小白和老健,現在最牽挂的就是他們了。

     因為滿身的泥污,所以盡管累極了,還是沒有躺到地鋪上。

    沾在身上的泥汗這會兒幹結了,緊繃在皮膚上。

    我舀了一盆涼水,痛痛快快地洗了一遍。

    擦幹身子躺下後,四肢似乎要不停地往下沉,似乎要把我的身體拉成一個薄片。

    白天的毒日頭還留在腦子裡,在那兒發出吱吱的尖叫聲。

    我最後記得大地被太陽炙得滾燙,所有人都無法站立無法停歇,隻好不停地奔跑和嚎叫。

    是的,他們被炙得燙得快要發瘋了,痛得在地上蹿跳,左沖右突,成為不可理喻的一群生靈。

    這是一場關于痛疼、關于大地煎烙腳闆的慘烈夢境。

     不知什麼時候,我睡過去了。

    睡夢中全是火焰,這火焰來自太陽,火舌伸得長長的,與地上的火連接起來,拉成了一片火網,把所有可憐的人都罩在其中。

    人們被焚燒得吱哇亂叫,皮膚一層層脫落,然後就蜷縮着倒在大地上。

    人的軀體和泥土一個顔色。

     有笃笃敲門聲。

    我醒了,坐在地鋪上。

    是的,有人敲門。

    我開了門,啊,進來的人像泥塑一樣,星光下根本看不清臉。

    我差點喊出來,對方卻示意我不要出聲。

    在他低頭的一刻我認出來了:眼鏡小白。

    他渾身已經被泥污糊起來了。

    我要把燈點亮,他同樣制止了。

    我像他一樣極小聲地說話,告訴一天裡怎麼也找不到他,有一回看到了,可隻一眨眼又沒了。

    這一天真是吓人,真是無法預料,現在一切隻好由它去吧。

    小白無心談這些,隻說:“快走吧,我就是回來找你的。

    我原想你隻有十分之一的可能還留在這個屋裡——想不到真是這樣!你真是怪人!快走吧,立刻就走,一點都不能耽擱……”“為什麼?”“你傻嗎?他們會饒過哪一個?村子現在雖然沒有封鎖,可是已經相當危險了!”“不,我沒有任何過錯——你也一樣,我們幹嗎要害怕?公安系統會管的,隻要講起碼的道理,我們就不必躲開。

    ”小白氣得胸脯一起一伏,然後不再說話,隻揪緊了我往外拖。

     我定定站在原地,拒絕了他。

     小白看看腕上的表,有些絕望。

    他小聲歎氣。

    最後他回過身,可是還不想出門。

    我勸他快些離開吧——我這時擔心他說得有一定道理,更擔心他在整個事件中卷得太深。

    可是我仍然不能相信他會支持和策劃一場沒有理性的狂躁,會是一場暴力的推波助瀾者。

     小白要走了,走前丢下一句:“老甯,你太天真了,你會為自己的天真付出代價的!” 他走了。

    但隻有幾分鐘的時間他又轉回:再次勸我一塊兒離開。

    我再次拒絕。

    “那好吧,老甯,記住我的話,幾天後如果沒事,你就到一個地方去找我。

    ”他附在我耳邊說了一個地方。

    我點頭,約他不久以後去茅屋裡找拐子四哥——他苦笑了一下:“你真是天真啊!我恐怕再也沒有機會去那裡了。

    ”說完這句話伸出了手: “給我吧。

    ” “什麼給你?” “《鎖麟囊》。

    ” 我明白了,他原來是索要那盤錄像帶。

    直到這個時候了,他還記得這個。

    我甚至認為他再次返回就是為了索要這個。

    我從背囊裡找出來,還給了他。

     下半夜響起一陣陣狗吠聲。

    有生人進村了。

    我從窗戶看去,發現街上有交叉的射燈光柱在晃動。

    我明白,小白預言的什麼可能正在發生。

    可我沒有一點緊張,因為我知道自己并沒有做任何需要害怕的事情。

    我認為自己始終秉持了理性,在整個事件中做了應該做的事情。

    我甚至相信小白也同樣如此。

    即便是老健和老冬子葦子,也在很大程度上是被迫做出了反抗——懲治者如果公平的話,就不該放過那些真正的肇事者,不該忘記追究那個多年來作惡多端的棒子隊,那支欺壓平原百姓的半隐半顯的黑武裝。

     直到天亮,沒有任何人來我這兒。

    我想在見到老健他們之前,自己不該離開。

    現在我最想知道的是整個事件發展到了什麼地步,村子裡死傷多少、失蹤多少——我知道死人是肯定的;還有的人在沖突剛起時就被棒子隊抓走了。

     一輛輛警車停在街上。

    行人斂迹。

    過去一直在街上溜達的狗被各家各戶拴在了屋裡。

    半上午時分,懸在樹梢的高音喇叭響起來:“……各位注意,注意!全體人員不準外出,不準……十八歲以上者于天黑前到村委登記。

    各位……”這是一個中年人的聲音,像是外邊來的陌生人。

    這個聲音響過不久就是一個熟悉的嗓門了,那是獨蛋老荒:“老少爺們聽見了吧?趕在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