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毒日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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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有了一千人;不,這回足足有一千五百人或更多。

    這片黑鴉鴉的人手裡都有器具。

    再看遠處那些大巴士,棒子隊的人争先恐後往上擠,人還沒有上齊就開動了。

    擴音器的聲音斷斷續續傳來:“撤退撤退,按車号走,不要驚慌,不要……”這邊的村裡人嗷嗷叫,朝大巴士的方向喊:“有種的停下交手,别逃;誰逃誰是吃糞蛆長大的!”“你逃過了今天逃不了明天,你爺爺這回給你剃頭來了!”“踩出你的肚腸來,再叫你禍害莊稼人,吃了二兩闆油就壞了良心!”“快停下結賬吧,老百姓找你家算賬來了……” 持镢頭舉抓鈎的這群人還沒有追到跟前,大巴士就開動了。

    人群盯着一溜揚塵氣得大罵,捶胸頓足。

     “怎麼辦啊?就饒了這幫龜孫?” “饒了他們?門兒也沒有!事到如今,咱幹脆端他們的老窩去!” “就端老窩啊,走啊!走啊……” 我多想攔住這些鄉親,可是已經沒有任何可能了。

    我相信這時候即便是紅臉老健和小白在這兒也是枉然——我和他們隻能眼巴巴看着事态蔓延而毫無辦法。

    太陽升到了正中,大地上浮動的水汽反射出一片銀亮。

    我仿佛聽到大地中心發出了吱吱尖叫,這聲音就在人群上方震響,把人給弄得半瘋了,他們時不時抛下手裡的器具,兩手抱頭蹲一會兒——這時正好順手緊一下鞋帶,把褲腳紮得更嚴。

     人群最前邊肯定有人導引,因為所有人都向着一個方向——集團擁去,連一個彎都不拐。

    巨大的煙囪和山嶺一樣的排排廠房越來越近了,那滾滾濃煙和棕色氣霧像怪物長出的毛發。

    一股硫黃味兒濃烈起來,這比平時在村子裡聞到的還要濃重十倍。

    無法抵禦的機器轟鳴聲壓過來,隻覺得後腦那兒有一個柔軟而沉重的皮錘在一下下搗着,直搗得人兩眼發脹。

    “我日,這可怎麼辦,這是什麼魔法鬼地,咱兩眼一蒙瞪,就快嘔出來了……”“真哩,咱受不住勁兒,咱以前一惡心還以為是吃了髒氣物件,原來就是這地方搗弄的!”“不把它砸巴停當了,不讓它斷了氣,咱老百姓就得斷了氣!”“砸砸砸!砸……”各種呼叫像是要壓過震天動地的轟鳴。

     一群戴了鐵帽子的棒子隊從打開的鐵門裡擁出,刷一下站成一排。

    領頭的擺弄着擴音器喊:“喂,馬上後撤一百米,馬上!”“集團重地不得入内,違者嚴懲!” 在這大功率擴音器的吆喝下,人群竟然一瞬間靜了。

    但也隻是一瞬,就再次亂起來。

    有人大喊——我終于聽出是紅臉老健——但看不見人影:“你們剛才入了俺莊稼人的重地!咱這回是反過來入入你家重地哩!怎麼?不中?入了咱莊稼人的重地也要嚴懲哩,咱這回就來嚴懲——狗東西咂摸出個滋味來了吧?” 擴音器不響了。

    那邊的人也在聽。

    老健又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

     葦子的嗓門又沙又大,這時也響了起來,也在重複老健的話。

     但我看不見他們的身影。

    我隻好往他們喊話的地方移動。

     人群大聲呼應:“真是這麼回事!”“這才是人話!”“狗吣物件聽清了沒有?聽清了爺爺該動手了!”“動手吧,動手吧,越啰嗦越沒勁……”随着這呼叫人群活動劇烈,為了防止器具碰了人,每個人都高高舉起,舉成了一片森林。

     大鐵門前的棒子隊突然閃開一道縫隙,接着出現了一隊穿膠皮衣戴大蓋帽的人,他們費力地拖出了一根根大粗管子……還沒有看得更清,一股股猛烈的水流就沖潑下來,一下就把最前邊的人群沖倒了。

    “别直着往前,散開幹哪!”又是老健的聲音。

    在他的呼喊中人群分成了三大股,于是隻有幾分鐘的時間,兩根水管就給奪到了手裡并且反向沖擊起來。

    大鐵門内的人全線潰敗,高舉器具的村民一擁而入。

     “咱們砸他們什麼?”有人進了鐵門後問。

     “見什麼砸什麼!這還客氣?你以為是到了老丈人家喝酒來了?” “砸個痛快啊!是他們先入了咱的重地——咱這回入入他們的重地,兩抵了!” 4 集團分辦公和生産兩個區,人群先是擁入生産區,這才發現值班的工人全跑了,車間裡空空蕩蕩,機器卻沒有關閉,還在轉呢。

    镢頭一砸電門火花四濺,一些指示燈什麼的全黑了。

    奇怪的是電路停息後,有的機器并不停,它們還在忽悠忽悠轉呢,這惹得一些人火起,揮動手裡的家什一頓亂砸。

    從一個車間到另一個車間,一邊趕路似的跑動一邊砸,揮舞镢頭時要跳起來,一會兒就結束了兩個大車間。

    人流四處湧動,從生産區湧到辦公區,這才發現一些人模狗樣的東西全藏在這裡呢,瞧結領帶的、留背頭的、身邊跟了小兒娘們的、叼着洋煙的,一個個全在這裡惶惶不可終日,見了擁進來的人就連連擺手:“這可不行啊,這要進局子的!”“你們膽子真大啊!”擁進的人不聽不問,先一镢頭把桌上的電腦鈎到地上,再把電視機辦公桌之類砸個稀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