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雨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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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憋足了一股勁兒要見雨子。

    先去了他的雜志社,人不在;我想也幸虧他不在——連日來我一直在琢磨他的事兒,竟然匆忙得連胡子都沒顧得上刮,下巴亂糟糟黑乎乎,整個人大概氣洶洶的,這小子看一眼也會害怕。

    當然我很少與人動粗,不像呂擎,到了一些節骨眼上粗暴得可怕。

    我擔心那天見了雨子,話不投機也會做點出格的事……這是完全可能的,因為這事與吳敏有關。

     我在心裡想象着雨子的模樣。

    因為吳敏,更因為呂擎的惱憤,我對這個人厭惡多于憎恨。

    我想這個年頭各種各樣的醜陋動物都開始出動了,它們弄得大地一片狼藉,綠色植物急劇衰敗。

    植物硬是讓一些殘忍狂躁的動物給踐踏擠兌的,每年裡都有大批植物品種走向滅絕。

    好動物則像植物一樣,隻得忍看另一些壞動物飛速繁衍,不停地發生變異。

    雨子以前口碑不錯,想不到今天也有了這樣的劣行。

     梅子近來愈加頻繁地回娘家去,臨走總是講一句:“我和孩子回姥姥家了。

    ”她嘴裡的“姥姥”兩個字會讓我心裡一陣滾燙,因為它讓我想起的是自己的外祖母、與老人連在一起的那座小茅屋……我一想起這兩個字,腦海裡就會閃過這樣一幅圖畫:外祖母正在那棵巨大的李子樹下洗衣服,我則攀在她身後的大樹上。

    我正想偷偷滑下,想猝不及防地伏到她的背上…… 梅子和孩子去享受一頓不錯的夥食,留下我一個人随便吃一點。

    我沒滋沒味地咀嚼,除了想一想雜志的事,再就是想吳敏遇到的麻煩。

    我和陽子一樣,對幫助吳敏有一種義不容辭的勁頭。

    我們不想讓任何不幹不淨的東西沾上她。

    她那張微黑的臉龐上,一雙眼睛像湖水,是人人都想愛護的寶物。

    她溫柔體貼,舉世無雙。

    在她沒結婚之前,陽子總是一次次去找她,往死裡嫉妒呂擎——可是陽子畢竟算我們當中的一個小弟,雨子算個什麼? 這天下午我再次去找雨子。

    有人告訴說雨子并不按時上班,他常常在家裡工作——黑狗街四十六号。

    古怪的街名,以前聞所未聞。

     結果我不得不到處打聽“黑狗”。

    這個街蠻不錯,十分幽靜,到處都是青藤,街兩旁大多是陳舊結實的青磚房。

    很明顯,這在過去可能是城市的富人區——今天也仍有可能住了不少富人,藏下了一些驕奢淫逸的家夥。

    我擔心雨子身上的毛病就是跟黑狗街的惡棍們學來的。

     雨子四十多歲,比我還大兩歲。

    這種年齡上的優勢多少是個問題。

    人與人之間,年齡從來都是一個問題。

    但我見到他無論怎樣還是要居高臨下地與之談一談。

    朋友之妻不可欺之類,他大概總會懂吧。

    我可能還會提到萬磊,他不是被萬磊引到呂擎那兒去的嗎?我提提這個人,他也會明白是什麼意思——人的一生還是要本分一些、少一些毛病更好,這樣才能平安無事。

     2 我敲響了黑狗街四十六号。

    一個黑漆的暧昧的小門。

    進門後是一個小院,院子裡青磚鋪地,一個小花園,裡面有許多植物。

    我故意不把目光轉到開門的人身上,細細看過小院之後才把臉轉向他:大名鼎鼎的雨子。

     我覺得有點兒不對勁,“你是雨子嗎?” 對方微笑着點頭。

    面前的這個人中等個子偏高,胡子比我淡,臉比我胖;他的兩個腮幫子往外鼓着,臉相極像兒童。

    他長了一對大眼睛,一頭梳理得特别光潔的頭發似乎還擦了發油。

    結了領帶,衣冠楚楚……一個人在自己家裡還這樣講究,真是少見。

    但這副模樣并沒有特别激怒我——我看到的是一個溫文爾雅的、誠實的面孔。

     當自我介紹之後,他很客氣地與我握手。

    進門時我在心裡琢磨:怎麼開始這場談話,怎麼把話題挑破呢? 進屋了。

    室内讓我兩眼一亮:屋子雖小,可是書很多,各種各樣的精美畫冊、燙金點銀的名著,一排排耀人眼目。

    我特别喜歡書,不由得在書架前徘徊起來。

     他給我倒了一杯咖啡、一杯綠茶。

    我選擇了一杯綠茶。

     他把咖啡取到手裡,暖着手,自己喝起來。

    他說話慢慢騰騰,那和藹的語氣讓人無法厭煩。

    我說:“你的書很多。

    ” 他搖搖頭:“不足萬本,不多。

    ” “你這些書都是嚴格挑選的,瞧,這麼多好書。

    ” “好多書是通過黃先生推薦才買來的。

    ” 我想那可能是大學裡的一位老先生吧。

     “黃先生是專門搞藏書的。

    他給我很多指點……” 不難想象,這個雨子身邊有一些特别的朋友,這可能有助于養成一種溫溫吞吞、不急不躁的脾性。

    我來這兒是對的,呂擎根本對付不了這副慢性子。

    我想到了此行的目的,轉過臉來,盡量用冷淡的目光注視他。

     他仍然那麼微笑,給我讓茶。

    這家夥真沉得住氣。

     茶有點苦。

    我問:“這是什麼茶?” “噢,‘挪園’。

    ” 沒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