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手捧鮮花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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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各樣的鳥兒;林子裡有多少快活的小動物啊——有一天我會給你講那隻小鹿的故事……不過我們的确沒有鄰居,也很少看見一群一群的人。

    林子裡偶爾進來一兩個采藥的、采蘑菇的、打獵的,他們隻一會兒就離去了。

    大部分時間我隻有外祖母和媽媽。

    媽媽要到園藝場做活兒,外祖母要忙自己的事情,忙着曬幹菜,采蘑菇,縫補衣服。

     “你在家裡也這樣默不做聲嗎?” 我身上有些燥熱,我一直在心裡喃喃叫着:老師,别問了,别問我們家裡的事情了,求求你了。

    隻是我越發不忍離去。

    可是天實在太晚了…… 5 後來的日子我就像有了一個新的功課:把帶着露珠的鮮花折下來,每周一次,盡量讓每一枝都帶上兩三片綠葉。

    我用硬紙殼護住它們,這樣裝到書包裡就不會弄壞。

    如果上課前沒有找到老師,就得小心地藏好。

    我看到她急匆匆往辦公室走去了——她如果在課間休息時回宿舍就好了,那時我就會把花兒交給她。

    我倚在門框上,咬着嘴唇等待。

    第一節課下了,她沒有返回,我隻好等第二節課。

    課間操時她終于回到了宿舍,可我又要被喊去做操。

     直到傍晚我才取出那個硬紙筒,敲響了她的門。

    門開了——令人驚訝的是,這一次屋裡除了她之外還有一個小姑娘。

    小姑娘坐在她身邊,我差不多沒有好好看一眼。

    老師趕緊招呼我坐下,又讓我和那個小姑娘認識一下。

    其實誰都認得她,雖然我們從來沒有講過話。

    她的一口小牙齒雪白雪白,頭發有點黃;一對眼睛讓人驚詫——那完全是一隻小花鹿的眼睛!那真是和林子裡的小鹿的眼睛一模一樣啊……我磨蹭着,最後隻好把那一束花取出來。

    “啊,多好啊!”小姑娘叫了起來。

     她叫菲菲,是園藝場老場長的外孫女,一個人所周知的寶貝疙瘩,大概早就被人寵壞了。

    這時她就坐在椅子上看着我,那對鹿眼從我臉上劃過的一瞬有些發燙——我裝得毫無察覺,隻跟老師說話。

    老場長的小寶貝疙瘩一聲不吭地坐在那兒。

     這天夜裡我照例偎在母親懷裡。

    她見我不停地翻動身子,就歎起氣來。

     “你今夜怎麼了?” “我太熱了。

    ” 母親把被子掀開一點。

    我每夜睡着了都要枕一會兒母親的胳膊,當我睡去的時候,這胳膊才輕輕抽出。

    我這天夜裡說了夢話。

    “你一睡着就咕咕哝哝。

    ”母親說。

     “我講了什麼?” “誰知道呢。

    ” 我又睡着了,可我相信夢中喃喃自語的一切都與那雙鹿眼有關。

     第二天上課間隙,我正站在那兒發呆,突然有一隻手在我的背上拍了一下。

    是黑子。

    我身上立刻一抖。

    “喂,你包裡有什麼呀?鼓鼓囊囊的?”“吃的東西……”“給我吃不行嗎?”“……” 就在他糾纏的時候,有個同學在一邊不知怎麼說起了父親如何如何,于是有人就吵吵嚷嚷地問起了“父親”,讓我脊背那兒陣陣發涼。

    有人吆喝着: “說說你爸爸!” 黑子說:“他沒有爸爸。

    ” “我有爸爸。

    ” “他幹什麼?他在哪呀?” 還沒容我回答,他就說出了一個侮辱的字眼:穿山甲。

    “在大山裡開洞子不是‘穿山甲’嗎?哈哈哈……” 我咬住牙關,終于沒讓淚水湧出來。

    我隻在心裡小聲呼喚:“爸爸,爸爸……”從那一刻起,同學們嚷了什麼我都沒有聽見。

    我的兩耳嗡嗡響。

    我在一片混亂當中捂着書包跑開了。

     我一直跑出校門,跑上了那條小路。

    荊棘劃破了我的腳,我跑得大汗淋漓…… 有很長時間,媽媽和外祖母都不知道我懷抱一捧鮮花上學的事兒。

    除了折自家的*,我還要在那條灌木叢生的小路上折一些好看的野花。

    我知道,我的老師最喜歡的就是這一大蓬顫顫的、香氣四溢的鮮花——比起我無盡的感激,這隻是一份微薄的禮物。

    我一無所有,我隻有一大束鮮花。

     春天之後是夏天和秋天,這三個季節都有可愛的花朵;而冬天對我來說真是太漫長了。

     我會永遠記得春天又一次來臨的狂喜——滿嶺,不,整整一片曠野上都開遍了鮮花。

    這簡直不是别人的事情,不是一個秘而不宣的隐藏,而是無邊的大地在與我一起歡呼。

    這隐秘眼看就要藏不住了,因為它寫在了無邊無際的野地上。

    我的采摘啊,我的不倦的采摘啊……那些日子裡我總是在老師的屋裡待到很晚,總是聽她讀書、彈那架風琴。

     有一天夜裡,她像過去一樣送我出門,可不同的是這次她一直伴我向前,一直把我送到荒灘小路上。

    一路上她都沉默不語,像壓了一個沉沉的心事。

    分手時她的手一下下撫摸我的頭發,我像過去那樣靠在她的胸前。

    當她挨上我的額頭時,我的臉龐變成滾燙燙的赤鐵…… 兩天之後,記得那是個星期天的早晨,我把一束帶着露滴的*用紙包好,往校園趕去。

     那兒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

     她的屋門上挂了一把大鎖。

    我站了一會兒,隻得失望而歸。

     第二天那把大鎖還在……這樣許多天過去,這裡一切照舊。

     我的心開始慌跳。

    但我不知發生了什麼,又不敢問人。

    那束花蔫在了書包裡。

    老師啊,你即便回了很遠的家裡,即便離開,也該告訴我一聲啊。

    你到底怎麼了?這裡發生了什麼? 她再也沒有出現。

     那束花在書包裡化為了粉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