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走失的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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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莊周與那個臉色蒼白的人的關系的深度——誰陷害了這個人呢?但既是摯友,其疼痛就可想而知。

    這是一道不能止血的疤痕,它隻要一天不能長好,也就會撕疼和滲流。

    我的心中同樣有這樣的一道疤痕,不同的是它比起莊周來,可能隻是較淺的一道劃痕。

    我說:“李咪真不該在這樣的時候那樣。

    如果是真的,這等于在他的傷口上撒鹽……” 呂擎長長歎息:“我們不知道。

    我們永遠都不會知道莊周與那個可怕的九月之間,到底是一種什麼關系,不知道到底背後發生了什麼……” 我和陽子都愣住了。

    我如果沒有聽錯,那麼呂擎在說一件他自己都不能理解的事情——而正是這一切,才造成了莊周難言的痛苦——這痛苦是如此之大,以至于連愛妻的背叛都可以讓一個男子漢忽略不計了…… 就在呂擎的這次談話不久,大約是一兩個月之後吧,有一天陽子突然急匆匆找到我說:“糟了,莊周失蹤了……” “這怎麼可能呢?” “已經二十多天了,他家裡人急壞了,與有關方面也打了招呼——人就這麼不見了……” “他會一拍屁股走開?這究竟是多麼大的噩夢啊,會讓一個男子漢一擡腿走開,不辭而别?他這樣做,算是一個特别頑強剛毅的人,還是恰恰相反呢?”那會兒我看着陽子,一時怔着,心裡馬上想到的卻是這樣幾句問話。

    但我始終沒有說出來,因為我對整個事情的原委還不清楚,除了驚愕還是驚愕。

     2 八月的城市,許多角落都被流浪漢和打工者占據了。

    而在這兒,二者的角色通常是互換的。

    這個季節走上街頭,觀察一下那些汗漬漬的臉龐,就會發現所有成幫結夥走在邊道上的都是他們。

    這些人的打扮大半不合季節,有的甚至在大熱天裡也要披着沒有扣子的厚衣服,有的随便把兩個衣襟一系,或找一截細繩束一下。

    當然更多的是*上身,或者僅穿一個背心、一件單衣的人。

    大概這個城市的所有人當中,隻有他們才不在乎儀表。

    我不止一次看到,那些打工的男男女女穿了有洞眼的褲子,露出了髒乎乎的腿;一陣風吹來,他們身體的任何部位都可以直接享受涼快。

    比起這座城市的其他人,他們至少在衣着上放松得很。

    車站、巷子、街頭自來水管下,随便一個地方都可能是栖身之所。

    哪裡清涼,哪裡有水,他們就奔向哪裡,鋪上一塊塑料布,或直接躺在地上。

    如果幹渴了,他們就咬住自來水管一陣飽飲。

     幾十年來,這個城市好像第一次迎接了這麼多陌生人,他們聲音怪異,來自南南北北,山嶺平原,四面八方。

    我特别注意打聽那些從東部平原來的人,想象這裡面會有真正的老鄉。

    很多城裡人指指點點,說這些四處流浪的人如何不正常,如何把好端端的一座城市給攪了。

    無情無義的城裡人啊,他們該知道,沒有這些打工者和所謂的流浪漢,這座城市立刻就會停止運轉。

    在這裡,所有的髒膩和沉重差不多都要由他們來承擔。

    一個打工者在外面待得久了就成了流浪漢,而這些笑吟吟的或低頭悶着的流浪漢一點兒也不傻,比起城裡人,他們更坦然、更放松和更無所顧忌。

    隻有他們才有這樣的心情。

    他們沒有組織,沒有單位,沒有财富的拖累,也沒有貧窮的恐懼。

     我從立交橋下走過時,看到了一個賣淡水龍蝦的鄉下婦女。

    我想起了小甯,買了兩隻給他玩。

    剩下的一段路很短了,沿着人行道往前,發現幾個在高牆下蹲着的流浪漢仰着滿是灰塵的臉,正笑嘻嘻看我。

    那種天生的、自然而然的神氣讓我心動。

    他們嘿嘿笑着,看着我手裡的東西。

    我的購物袋裡有幾塊面包和紅腸,就掏出來。

    他們伸手接過,一邊咀嚼一邊向我點頭緻謝。

     在這兒有時很難區别流浪漢與乞丐,因為他們常常是同一種人;可是我能準确無誤地分清哪些是職業乞丐、哪些是兼做打工的流浪漢。

    流浪漢們聰慧、精明,比一般人坦然許多,我和他們最易相處,這大概因為我自己小時候就當過流浪漢吧。

    走在這個城市街巷上,我盡管從衣着上跟大多數城裡人差不多,可那些流浪漢卻能一眼把我識别出來——他們面對着茫茫人流,總是沖着我一個人笑,露出潔白的牙齒。

    而奇怪的是,當我走入他們當中,心中會立刻湧過一陣深深的放松和愉*。

     回到家裡,梅子翻弄我的購物袋,發現裡面隻有幾張墊紙和一點面包渣。

    我告訴她東西都給了大橋下邊的那些人。

    梅子看我一眼。

     我把兩隻淡水龍蝦養在魚缸裡。

    小甯興奮了。

    前幾天剛收養了一隻叫麗麗的小狗,他走到哪兒它就跟到哪兒,彼此已成為心心相印的朋友。

    他和它俯到魚缸邊,那兩隻龍蝦就一齊舉起大螯。

    麗麗把毛茸茸的嘴巴湊上去——小甯還沒有來得及阻止,麗麗就被夾住了。

    它哼哼唧唧用前爪撫弄嘴巴。

    “這真好玩。

    ”梅子雙手拄膝看着。

    小甯和麗麗一塊兒離開了。

    可隻過了一刻鐘,我們都聽到了撲撲棱棱的聲音,轉身一看,原來兩隻龍蝦的大螯扭在了一起,打鬥得異常激烈。

    梅子害怕了。

    我想它們也許是打着玩的,因為太寂寞了——打了一會兒,它們就各自退到一個角落裡去。

    它們痛快過了,力氣也耗盡了。

     梅子這一天不太高興,但并沒說什麼。

    我們都到了不需要解釋的年齡。

    人的一生總要不斷地做出解釋,向那些認識和不認識的人、向同志、向自己的愛人、向自己。

    一個人最累的就是不停地做出解釋。

     我時不時要想到大橋下的那些人。

    真的,什麼服飾也掩蓋不了流浪漢的本質,隻要一個人在心裡把自己歸入了那一類,那就會是某個開端。

    實際上人一生下來就開始了流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