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圓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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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下班離開了。

    我說:“婁主編,我們也該走了……” 她坐在那兒沒有應聲,眼睛望着窗外,眸子裡好像滲出了一層什麼。

    她很少這樣。

    這時她像剛剛醒過神來,點點頭:“嗯,我們走。

    老于的車子也快拐過來了。

    ”她說老于正在哪兒開什麼會,正好拐過來捎上我們。

    一提到老于她又抱怨,“他啊,把院裡的什麼事情都包攬了,整天忙得腳不沾地。

    其實很多事該找人家霍老……” 從婁萌的話裡常常能聽出對那個人的不滿。

    但像過去一樣,這次她很快轉而贊揚起來:“當然了,霍老年紀大了,兼職太多,總不能參加那麼多的社會活動。

    不過霍老德高望重,有些場合還是非出面不可啊,這可不是我們老于能取代的啊!” 她在說霍聞海。

    我發現提到這個名字時,她的聲音馬上有些變,像要說一句悄悄話卻又忍不住提高了聲音似的。

    我知道,霍聞海對于許多人而言,都算這座城市裡的一個龐然大物。

    事實上就是如此,任何時期與任何時代,總會在一些角落流布着一些超級人物,他們有的貌不驚人,業績平平,有的甚至還有着可怕的缺陷,但就是不可忽略不可埋沒。

    這些人大半是權高位重,或在曆史的交叉路口占據了奇特的位置,使人望而生畏。

    霍聞海就是這方面的一個典型例證。

    他年紀很大了,但也許是資曆或其他某些原因,年齡問題在許多人看來已經可以忽略不計了。

    比如說他像大多數這一類人物一樣,非但身體很好,而且有着一副恒久不變的容顔。

    我是說,當經過了一段長久的時光的考驗之後,他們的面容似乎就停滞在那兒了,再也不會改變了。

    我甚至見過這樣的一個人,當然也是一個神秘的令人畏懼的人物,他在接近八十歲的時候突然變得更年輕了,面部的皮膚就像嬰兒一樣細嫩。

    比如說我見過的霍聞海,他絕不像一個老人,那樣子可以說名不副實;總之他應該算是一個老人了,可就是沒有一點老相。

    當然我是從遠處看到的,因為我不太可能從更近一點的地方端詳了。

    其實這個人能讓我看到就不錯了,因為對方一般場合是不露面的,他是那種過早地把自己隐匿起來的人物。

    神秘,然而卻并非是故作神秘,這就是我們這個時代裡某些“要人”的特征。

    這一點許多人想學,想模仿,可就是學不來也模仿不來。

    有人盡管年紀不小職位也不低,可身上的輕浮氣甚至是賤痞子氣弄到最後還是與日俱增。

    這也沒有辦法。

    有的人天生不是貴人,即便渾身挂滿了勳章也無濟于事。

    而霍老——是的,許多人早在十年前就這樣稱呼他了——隻在那些真正重要的場合才露一下面,就像電光石火一樣,稍縱即逝。

    科學院隻是他以前分管和過問的部門之一,那裡大約有一多半的人壓根兒就沒有見過他,更不用說别的了。

    平常那些應酬,那些繁瑣的事務,理所當然全要落在于節頭上。

    所以婁萌的抱怨是合情合理的,隻是她不願在我面前流露更多罷了。

    她怕有什麼話傳到霍老耳朵裡。

    實際上她的擔心是多餘的。

     她每每流露出類似的委屈,我都忍不住要深深地同情起來。

    我想安慰她,但一時不知道該怎樣做才好。

    我害怕她的淚水在這樣的時刻突然就流出來,我擔心自己忍不住,會伸手拍打她的肩膀或遞過一塊手帕之類。

    謝天謝地,好在沒有出現這樣的場景。

     辦公室常來一些年輕人,最多的是大學生們,還有一些社會上的各色閑散人員。

    年輕的姑娘和小夥子們熱情澎湃,談話時常常沒有任何過渡就直接進入忘我境界,激動不已。

    他們管雜志社裡所有的人都叫“老師”。

    那些可愛的姑娘把這兒看成了神聖的學術和藝術殿堂,而我們則把她們看成了青春的象征。

    我總是很好地、恰如其分地給她們以幫助。

    我從沒有說過一句與自己身份不符的話。

    我喜歡她們的熱情、昂揚、不加掩飾的情感流露,但我想自己僅僅是、始終是一個合格的編輯,一家雜志的工作人員。

    姑娘們離開時,我與她們招手告别——我不記得曾主動地與她們握過手。

    可馬光則不然,他一有機會就要抓住一雙雙纖手,而且總要握上很長時間。

    這在我看來顯然是不夠妥當的。

    在業餘時間,我總是盡可能地避開這些年輕人,那時候我隻願沉浸在老朋友們當中,沉浸在自己的家庭生活裡。

    如果有哪些更熱情的姑娘和小夥子們找上門來,我也會把他們約到上班時間,約到辦公室裡。

    這樣,婁萌,馬光,所有的同事都在一塊兒了。

    我發現自己一直是這樣,一直是這樣謹慎。

     另外,我們辦公室的小打字員是一個嘴巴有點歪、但看上去卻是十分讨人喜歡的姑娘。

    我來這兒不久就發現,很多人都願到打字室去,有人找一個借口,一鑽到裡面就不願出來。

    聽說前幾年我們的老編輯甚至為她犯了錯誤——同在一個大辦公室裡待着,滿臉胡子的老編輯卻一封連一封寫信給她。

    小打字員剛開始搞不明白,還以為那些信件都是需要打印的稿件,就把它們統統打了出來。

    結果最後她明白過來已經有些晚了。

    當然是馬光看得透徹,他立刻就報告了那個石猴似的領導。

    嚴肅的老人戴上金絲邊眼鏡,把打印得清清楚楚的求愛信一篇一篇看過,邊看邊用紅筆在上面畫線,最後批了一句:“何其相似乃爾……荒唐之至!” 那個滿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