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鬧市孤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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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準備。

     我在旅途上、在深夜裡,有着無盡的追溯和思慮。

    我發現那些有恩于我、幫助過我和安慰過我的人,同樣有着不能放棄的偏見。

    我沒法兒放棄那麼多,放棄我的信守。

    說到他們,我發現他們也自覺不自覺地充當了毀滅這個世界的力量,是它們的組成部分,一直如此。

    是的,我要這樣說出來,并且不會輕易收回這無情的判斷。

     我心中一直裝了一件愛到極點的寶物,它是我人生最後的一件寶物了,它讓我成為自己所從屬的那個家族的一員,它是讓生命最後一次燃燒的火種。

    朋友,我一定要告訴你,什麼才是我一生的寶物,我為什麼要像守護自己的生命一樣,不讓其喪失和熄滅。

    世界又一次顯示了它的不可救藥,它的荒誕、醜惡與無望,還有兇殘。

    有人說一切都有了結局,可是我不相信…… 你也許面臨着與我相似的選擇。

    你也開始了,你将走進和走出。

    可是,你真的想過了如山的堆積——橫亘在面前的一切? 面對一個即将再次飛翔的朋友,凱平,我的一腔話語究竟從哪裡說起呢? 4 當我第二次來到凱平的孤屋時,馬上被他一雙歡樂的眼睛驚住了。

    真的,這雙眼睛很少如此快樂地燃燒過。

    他幾乎沒怎麼耽擱就直接告訴:“她來了,她毫不費力就找到了這兒!” “她在哪裡?那你們為什麼還不快些離開呢?” “不,不是馬上,還要準備——她要慢慢準備好……” “慢慢”兩個字讓我稍稍猶疑了一下,但沒有多想。

    我發現這次暗中聚會已經讓他極為幸福和滿足了。

    這使我想到在橡樹路上的那個大宅中絕少這樣的機會。

    奇迹一般,他的臉龐放出了光彩,又像一個年輕人那樣閃射着青春的光澤了。

    我心裡真是高興。

    我不是為了窺探隐私,而是為了有助于一個重大的判斷:他們之間走了多遠?誰知凱平就像猜透了我的心思,嗓子低下來,顯得十分羞澀:“我們這麼久了,隻是擁抱……她連好好吻一下都不敢。

    這次她的膽子大了一點,這是從沒有過的……” “讓我當一次教唆犯吧,夥計,你們早該在一起了。

    這兒多麼僻靜,天底下最甜蜜的新房都是簡陋的……” 凱平的臉馬上紅了。

    他口吃起來:“不會的,我不會她也不會……你不知道她是多麼……我們不會有一點逾越的,彼此雖然沒有發誓,可是……我第一次撫摸她的身體時……她哭了,我再也不敢莽撞……” 他咬着嘴唇,長長的睫毛像女孩一樣閃動。

    他的這種羞澀與年齡有點不符。

    我咕哝了一句:“你們真不像這個時代的人;可是你們真讓人羨慕啊……”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隻顧說下去:“我們這次談得很多。

    我告訴她朋友在西部的那片農場有多大,她說我們真該有自己的一片農場啊,我說當然,那當然!我們要在農場裡勞動、生孩子、過自己的日子!我們除了幹活就是讀書——她隻有一年就高中畢業了,來城裡後又一直堅持自學,現在已經有了相當高的鑒賞水平。

    我們會有一個大書房,裡面各種好書應有盡有!我們還要養奶牛、養羊——她多麼喜歡羊啊,她說在鄉下時,有時會花上很長時間和羊待在一起——還問:你真的好好看過一隻羊嗎?它真是善良極了也美極了!我對她說,我沒有面對面地、離得很近地看過一隻羊,但我能想象出來。

    我相信她的每一句話……” 我被這幸福的語調感染了。

    我完全沉浸在這種暢想之中。

    我并不認為這是無法實現的夢幻。

    但我卻沒有僅僅與他一起沉醉。

    自己的一片田園?農場?這談何容易啊…… “帆帆告訴我,她還記得父親在世時怎樣跟上他去田裡勞動、逮螞蚱——那是多麼大的一片玉米地啊,蝈蝈總是在裡面唱;還有,玉米地裡什麼都有,小貓、小兔子、小鹌鹑、小豬和狗……活兒忙完了就去海邊打魚,爸爸和人一起駕船出海,她就在岸上玩沙子,一擡頭看見海裡的帆,立刻就跳起來喊啊……她說自己這一輩子最大的心願就是有一大片地——她要把它莳弄得像花園一樣!我說會的,我們一定會的!” 凱平由于高興和激動,眼睛裡閃動着若有若無的淚花。

     我卻在想正在淪陷的東部——那裡也有我的田園之夢,可惜它正在破滅……我不願在這個時刻說到它,隻是在心裡為他們祝福。

     “我就在這裡等她,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