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窮人的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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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在一旁坐下。

    小鹿伸手去動龍蝦,兩隻龍蝦猛地揚起兩對大螯,他叫一聲躲開了,又回頭沖着龍蝦喊一聲:“醜樣!” 他跑到了姐姐身邊咕咕哝哝,像生病的小孩子一樣有氣無力,一挪一挪在屋裡走。

    這樣一會兒又轉過來,很無聊的樣子。

    “唉,爸爸整天寫呀寫呀,有什麼意思。

    過去閑下來就給我們講打仗的事……” 我們的感受一樣,我也希望他把寫字台上的東西全掃到垃圾堆裡去,用更多的時間想想過去——他還記得那一架架大山嗎? 2 老棘窩一帶是貧瘠山地,方圓幾十裡連一棵像樣的樹都長不出。

    那些山、草、石頭,連同在山地上活動的山民,都屬于一個大戶。

     大戶人家姓方。

    提起方家,連京城裡的人也知道。

    方家祖上出過京官,到了這一代仍舊顯赫:房子多、地多、丫環多、老婆多。

    隻有一種東西奇缺:孩子。

    方家生孩子很費力,娶了十幾房老婆,好不容易才生了兩個。

    所以老大剛剛十五六歲,就開始注重解決這個棘手的問題:抓緊時間繁衍後代。

    他娶來很多老婆,打算在有生之年至少生十個健壯的兒女。

    随着事業的擴大,土地的增多,管理越來越難,而最重要的差事從來不敢放手交給外人。

     老大忙他的事情,老二太小。

    方家的老掌櫃目光深遠,将老二送到海外讀書,想為方家培植新一代“京官”。

    老二就這樣離開了老棘窩。

     老大已經娶了第五房夫人,生了三個孩子。

    夫人分别來自奉天、杭州、渤海灣的黃縣城——據說那是個出美女的地方。

    至于老棘窩當地的女娃,那不過是信手拈來。

    哪個女娃有了孩子,他就把哪個女娃收為偏房。

     第四個孩子出生時,老二從海外歸來了。

    他已長成了一個特别帥氣的小夥子,能說滿口洋文,可惜大山裡沒有說處;戴着眼鏡,西裝革履,手中提的皮箱一敲咚咚響。

    老棘窩的人從來沒見過這種硬殼皮箱,上面還有奇妙的花紋。

    誰也想不到這個皮箱裡原來全是書籍;更想不到的是,這些書籍都是談論革命的洋人經典,老棘窩一帶沒人讀得懂。

    老大也讀不懂,在他眼裡,這些書籍都是一些精神有毛病的人蹲在一個角落裡編造出來的。

    他對老二鐘愛這些東西覺得又好笑又費解。

     老棘窩的事業一片輝煌。

    這裡盡管貧瘠,可也算方家據守的一個金窩,他們一家就從這兒延伸出通天大路。

    方家的資産和力量已經遍布大江南北,這裡待做的事情也越來越多。

    一隻鷹飛得再高,還是要落回地面。

    老二就是這樣的一隻鷹。

     老棘窩的人都知道方家老二回來了,而且變成了一個沉默寡言的男兒。

    這男兒英俊無比,連當地那些對富貴人家不屑一顧的所謂“人窮志不短”的女娃,都幻想能見他一面。

    最初的一兩年裡,方家老二忙得很,整天在鐵路線上來來往往,很少待在家裡。

    後來他一直住在離老棘窩一百多公裡的那個海濱小城。

    他來往無蹤,行動詭秘。

    老棘窩的人終于傳出消息,說方家老二大概腦子有了毛病,在了“教門”;接着又傳出許多關于他的美談,說人一旦“在了教門”就兩袖清風,不貪錢财不近女色。

    傳說一個如花似玉的黃縣城少女追逐了他一年多,多次要以身相許,都被方家老二拒絕了。

    到後來那個女子提出要做方家老二的奴婢,方家老二就讓她做了“教門”裡的“秘書”。

    誰也不知道“秘書”是什麼東西,老棘窩的人隻說:還不是摟上睡覺那事兒。

    他們對方家老二的慷慨無私感到既敬佩又迷茫。

     什麼時候能親眼見見這娃兒?老棘窩的嬸嬸婆婆都不停地咕哝,擦着一見風就流淚的眼睛。

     老棘窩風沙大。

    到了開春和寒冬,這些風直往臉上吹,一個個的眼睛都給吹壞了,吹得渾濁流淚。

    老棘窩裡的鳥、兔子、狼、狗和豬,沒有一種生物能長出一副好眼睛,它們都被風沙吹壞了。

    方家的人出門都戴一副眼鏡,大約就為了提防惡風。

    他們琢磨方家老二一定也是戴一副眼鏡,衣服上綴滿金絲銀線。

    他們把他想象得神奇無比。

    所以,當有一天他真的出現在人們面前時,一個個都驚得目瞪口呆,不停地*涼氣。

     原來這個方家老二竟然穿了粗布衣服,甚至褲子上還打了一個補丁;沒有戴眼鏡,臉被風吹得黑黢黢的;為人和善,語氣堅定,一雙手上不多不少也有十個手指,指根上也有繭塊。

     到了晚上,方家老二就在這些貧窮的老棘窩山民的小屋裡進進出出。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