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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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

    ” 一下子他可突然記起了一件什麼大事。

    他眉毛皺着想了想,這就帶着告罪的樣子——用眼色跟大家告辭。

    他用種等不及的忙步子走到他秘書長那邊去了。

     秘書長正在抽着一支老粗的雪茄煙,一會兒站起來,走了兩步又坐了下去。

    他在跟華幼亭談着一件什麼事。

    眉心裡打着皺,額頭就給擠得小了些。

    可是他那雙閃動着的眼睛,嘴角有點往下彎的嘴巴——都表示他又機警,又有決斷。

     “我要研究研究,我要研究研究,”他很快地說。

     那位華老先生文雅地搖着扇子: “據我看——這些公司不至于無轉機,然而目前——” 進門來的人悄悄地坐下來。

    兩手合在一起,靜靜地等着發言的機會。

    華幼亭發着議論的時候,他把視線老盯着茶幾上的半杯桔子水,聽得很注意,似乎别人要請他判斷說得錯不錯。

     “本來——”華老先生抽風樣的輕輕動着腦袋,慢條斯理吐着一個個的字音,“外國機器本來就不大容易搞。

    我不過是試試而已,算起來——利息倒是可觀的。

    我之所以跟你商量,買大綸公司的股票,實在是為此。

    ……我們也用外國機器:以夷制夷,未始不是——不是那個。

    而如今——唉,竟——竟——為我們始料所不及。

    ” 丁文侃拿起半杯桔子水來喝了一口,坐了下去: “這當然有個原因的。

    我不過是想提倡提倡,那兩家竟蝕了我——兩萬多!” “所以呀!” 那第三個人覺得現在可以插嘴了。

    他用談判什麼的派頭對華幼亭轉過身去: “大綸公司宣告清理——華老先生曉得了吧?東亞的股票也跌得太不成話,隻值——隻值——”他熱心地掏出懷中記事冊來翻了一翻,“隻值五塊上下!——一折五扣!” 未了他談到中國的實業,又談到科學。

    一面說一面瞟着秘書長。

    他老實替那位長官擔心:留着的這些錢買了股票——如今全落了空。

    可是他嘴裡扯到了教育:他用食指在自己大腿上點着,拿種種理由來證明——要是教育不發達,中國的一切就都搞不好。

    他早就看到了這一點,所以他決計去進高等師範,後來還進到報界裡去過。

     這裡他還引出了一位教授的話,京裡哪個國立大學教育學系的一位教授—— “他的話不錯:他說曆史的重心在于教育。

    教育可以決定一切。

    他說:美國羅斯福的複興政策——福特怎麼要反對呢?因為福特不懂。

    福特是個工人出身,沒有受過教育。

    ……” 秘書長把半截雪茄煙點上了火,着急地站了起來。

     “這個話對是對,不過事情不能這個樣子辦。

    比如……” 他走去開開電扇,他那身小紡褂褲給鼓得泡了起來。

     “呃!呃呃!”華幼亭着慌地擺着手。

    “不能玩!不能玩!——那年我吹了電扇竟害了一場痢疾!不能玩!……我勸你也少吹為是,少吹為是。

    ……” 這位客人還打算順着這個往下談,可是丁文侃把電扇跟華老先生都弄得安靜了——又回到了原先的題目。

    他站在屋子中央,把雪茄煙擎在空中間,眼睛老掃着他的聽衆,跟他對下屬講話的神氣一樣。

     “教育是——唔,”他說。

    “不過個個都要受高等教育——這就辦不到。

    比如中國四萬萬都是大學畢業,那麼有許多許多事情就沒得人做。

    種田哪個肯種,我問你?木匠哪個來當,木匠?……隻要是替國家服務,勞心勞力都是一個樣子。

    勞心的跟勞力的是分工合作。

    ” 抽了一口煙,稍微想了一想,又掄起眼珠來瞧瞧這個,瞧瞧那個: “勞力者役于人,這萬萬少不得。

    難道——難道叫全世界的人都來勞心麼。

    ……” 他告訴别人——他在一個中學演講過這麼一個問題。

    于是他照着那天在講台上的姿勢,并且把本地口音滲進了國語的調子: “凡事都有個中心,有個主腦,同國家一樣。

    機關裡呢——上面有政務官決定大事,下面有許多事務官來辦事。

    如果大家都受了高等教育,很有知識,大家都要做政務官,這就辦不通了。

    ……所以學校當局——應該看看各個學生的天才如何。

    有政治的天才,有哲學或者科學的天才,當然讓他升學。

    否則——國家花了這許多錢來培養,自己又費時間,又費精力,還是一事無成。

    不如趁早改途學學手藝,學學種田:我們原是以農立國的。

    ” “對,對,”華幼亭很小心的樣子點着頭,好象提防着怕它掉下來。

    “本來是的,民以食為天。

    ” 那個捉摸不定地擺擺手,又要去動那架電扇——不過半路裡又退了回來。

    他顯得很高興,還有幾分興奮。

    把腰闆貼着茶幾沿,他微笑着打着手勢,對他們進一步發揮着自己的見解。

     “我還深進一層——對他們講明這個道理。

    ”他看看梁秘書,“冰如你還記得吧?……” 别人張張嘴還沒發出聲來,他趕緊把雪茄煙交給左手,讓右手來對空中指點着。

    他說明天才分成許多部:手藝人也有做手藝的天才。

    這裡他吸足一肺的氣,把嗓子提高着來舉了幾個例:有做木匠的天才的就該讓他學木匠。

    要是他有砌磚頭的天才呢——當然送他去做泥水司務。

    他們要是升了學去受高深教育,那簡直是埋沒了天才,那簡直是——他鄭重地說了一句“緣木求魚”。

     “至于有藝術天才的——就有兩條路:有錢升學的可以做個畫家。

    如果擔負不起教育費,那就可以當漆匠。

    還有那些……” 可是高福拿了三張名牌來打斷了他: “要會老爺。

    ” 丁文侃皺着眉頭看看那些名字,立刻忙亂了起來。

    他把手裡的煙一摔,端起那小半杯桔子水喝幹,于是很重地把玻璃杯一頓。

    他煩躁得連話都說得很快: “我怎麼有工夫見他們呢,我怎麼有工夫見他們呢!……連回家都不得安神!——這個小地方真是!……冰如你代我見見罷:說我不得空。

    ……” 那位梁秘書剛出了房門又給喊了轉來。

    丁文侃把手舉在半中腰,象宣誓就職似的。

     “呃,冰如!……不錯,我們還有許多事要辦哩。

    冰如,請你打個長途電話到部裡去罷:秘書處辦的那個那個——部長交下來的電報,要,要……唔,等下子!我想一想……不錯,那個電報。

    叫他們快點個辦。

    ……請你打個電話。

    ” 那個似乎巴不得有點事情要他辦,他搓了搓手: “電話馬上就打?” 秘書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