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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柱子。

     門忽然開了一小半。

    一陣輕輕的風蕩進來,叫燈罩流蘇搖了一下。

    老小高跟丁壽松走進來了。

     老太太全沒在意。

    她雖然一個勁兒瞧着牌,可也覺到身邊晃了晃亮,就對那個老媽子瞅了一眼,似乎怪她怎麼無緣無故闖了進來。

    她說: “你們望望梁太太瞧:三副下了地!” “真的,”芳姑太太哼了一句。

    于是每逢摸到一張什麼,總得躊躇好一會。

    一面用大拇指摩着牌面,一面瞧着她下家那張胖臉,未了她就用着打商量的眼色瞅瞅溫嫂子。

     誰也沒開口。

    在這靜默的當口——她們才聽見老太爺書房有人在那裡哼什麼詩。

    聲音顫顫的,一會兒細得象蚊子叫,一會兒又放得很大。

    這當然是那位五舅老太爺的玩意:他念起書來總是兩腿疊着,用腳尖颠着抖呀抖的。

     在走廊上,在院子裡,時時響着那些下人的腳步。

    那裡面還辨得出高升的嗓子——他在嘟哝着什麼。

    接着丁壽松咳了一聲。

     老太太好象嫌這些吵得她分了心,自言自語地說: “唉,家裡人多了也着實麻煩。

    ……” 沒有人答腔。

    大家都在提心吊膽地對付着梁太太。

    連空氣都凝固起來了。

    芳姑太太連放牌也輕輕地放,仿佛要叫人家不注意——即使聽的是這一張也會錯過的。

     後面一進的屋子裡——三太太在哄着三個月的小毛娃睡覺,不成調地哼着。

    聲音象一根細絲,一下子高一下子低地飄着,打門縫裡擠進了這客廳。

     隻有在這個時候,大家才記起這公館裡還有這麼一個人,才記起文侯還有這麼一個老婆。

    可是想起她的面貌來——總有點模糊。

    她從來不出來陪客,也不多說話。

    在人面前老是低着腦袋,跟她做新娘的時候一樣。

     “你們聽聽三嫂,”小鳳子用蘭花手弄熄了那紙煙,輕輕地說。

    “不是念經就是哄孩子,孩子又帶不好,養一個壞一個。

    三哥哥一天到晚在外頭瞎跑瞎跑的,她也不管下子。

    ” “怎幹呢?”五舅老太太問。

    “你打的南風啊?和了!” 于是大家都輕松起來。

    梁太太可紅着臉,立刻把沒有做成的那副牌洗掉,小聲兒噓了一口氣。

    等到别人發議論的時候,她又滿不在乎地堆着笑。

     丁壽松一直站在黑地裡,夾進這裡看看,夾進那裡看看。

    脖子伸得發酸。

    有人一和了局,他這面松了一口氣,仿佛卸下了什麼重擔似的。

     可是她們這些談話——他還是插不進去。

    她們正拿三太太做題目,他就不知道他到底應該表示同情她,還是應該派她的不是。

    他嗓子似乎幹得難受,時時咳幾聲。

    右眼不舒服地眨着,顯然這強烈的燈光刺着他很不好過。

     “她那種日子我就過不來,”小鳳子又拿起了一支煙。

    “她一年到頭不動,什麼事都不管。

    ”這裡她把兩個指頭放到嘴上去,告訴别人她現在又得來一句俏皮話了。

    “唵,你們望着吧,打起仗來她都不肯跑的。

    ” 誰也沒有笑。

    倒引來了五舅老太一句問話: “怎幹要打仗呢?” 小鳳子極力忍住笑,眉床肉抽動着。

    她故意對那位老人家裝副驚慌樣子,一面瞟着梁太太的臉。

     “糟了!五舅媽真的不曉得啊?”她壓着嗓子叫。

    “洋鬼子就要打到這塊來了哩,有一百架飛機。

    ” 那位梁太太沒命地笑起來,全身顫得象一塊肉凍。

     老太太也笑了笑: “這倒頭的小鳳子!——瞎說瞎說的,五舅媽要當你是真的哩。

    ” 停了停又正經着臉色——向五舅老太那邊湊過去一點: “不要聽她嚼的舌根子。

    昨兒個我還看了報的:不要緊。

    打仗的那塊還遠得很哩,懂啊?——遠得很哩。

    真的,中國地方這麼大,人家要打來——哼,這樣容易法子啊?” 她對面那位芳姑太可轉開了念頭:想象到跑兵荒——攙着她的祝壽子擠上了小火輪,把他送到鄉下去。

    她不管到哪裡總帶着這孩子走,就是回娘家——也叫小侯在他下課的時候去接他來。

    現在他給安排在他外公書房裡,她怕這裡太嘈雜了,叫他溫習不了功課。

     越想越不放心,她很快地向溫嫂子轉過臉來: “你去望下子他吧。

    ” 那個一聽就知道她說的是誰——“哦,祝壽子啊?”快走到門口的時候芳姑太又加了一句: “他要是打盹——就給他上床。

    ” 丁壽松看着溫嫂子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