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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了鬼,”丁壽松嘟哝着,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事似的。

     什麼地方有翻翻窣窣的聲音,好象在誰在搗鬼,又象是搓紙的聲音。

    聽着叫他更感到寂靜,更感到自己是孤孤單單的,好象這屋子裡那些人——壓根兒就不知道添了一個客人。

     那位老陳一會兒回到門房裡來,一會兒走出去——不知道忙些什麼。

    可是走起來總是慢慢的,輕輕的,似乎拼命要叫他那隻瘸腿踏穩當了——拐得象樣些,他一直沒跟丁壽松說一句話,也沒看一眼。

     丁壽松想要曉得别人到底看不看得起他,他故意想出些話來問: “呃老陳,真的,你在這塊幹了七年吧?” 過了好一會兒,那個才冷冷地瞅他一眼: “哪裡止!” “哦,九年哩,怕有?” 他沒等着回答。

    于是又問: “九年,可是啊?” “沒得。

    ” 這位客人有點不舒服,他一定要知道這回事才放心。

    他緊瞧着老陳的背影: “那麼幾年呢?” 沉默了十來秒鐘,老陳說: “八年還欠兩個月。

    ” 丁壽松聽了歎了一口氣。

    不知道他是對光陰生了點感慨,還是因為坐着的床鋪太高了叫他不舒服,他右腿擱上了左腿,兩腳就淩了空,腿子疊得發酸。

    可是他沒把腿子放下來。

     他一直沒移動他的視線。

    老陳背着臉在忙着兩隻手,在那裡縫補着什麼。

    丁壽松可打不定主意——要不要再跟這位門房大爺攀談幾句。

    這麼沉默着很叫人不好受,一開口他可又怕别人那副愛理不理的勁兒。

     等到老陳一拐一拐地走了出去,他于是對自己說: “嗯,真是的,老陳還是這個老脾氣。

    他對二少爺也都是這個樣子。

    真有趣!” 本來他還打算從老陳那裡打聽點什麼,現在才知道辦不到。

    這公館裡上上下下的腳色——他丁壽松都摸熟了他們的脾氣,隻有這個老陳有點特别。

     “哼,一個門房!”——他才用不着去看一個門房的臉色哩。

    他從前進城來隻是跟上房裡打交道,跟老陳沒有來往過。

     他站起來舒舒腿。

    把包袱放到床上,撥空這張椅子讓自己坐上去。

     太陽光漸漸射了進來,當窗的桌子上畫出一個耀眼的平行四邊形。

    影子在發着抖,發光的一塊在閃爍着,好象桌面上給炙出了油——油星子還輕輕地在那裡跳動。

     天空藍得沒有底:打這門房裡的窗口望去,叫人會不落邊際地想到老遠的地方,想到老遠的事,連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到底呆在一個什麼世界裡。

    一些白雲浮在前面,帶着躊躇的樣子慢慢流着,好象給那些屋脊擋住了過不來似的。

     那些屋脊顯得格外高,格外驕傲,看來竟要俯視全城一切的房子。

     這麼高大的屋子可有五進。

    廳上總是挂着些灰撲撲的字畫,陳設些笨重的桌椅,就叫人覺得這屋子更加大,更加空洞,走過的時候聽着自己的腳步子,聽着嗡嗡地起了回聲,簡直有點害怕,一面忍不住要羨慕。

     可是丁壽松每逢到這公館裡來,就不得不穿過這些陰森森的廳子,主人們住的是後面幾進。

    他還記得大太太跟二少爺住的兩進——有幾扇房門一直鎖着,還貼上二少爺親手寫的封條。

    打門縫裡張去,黑黝黝的隐約辨得出那裡堆着許多箱子:唐家收藏的骨董字畫原是很出名的。

     丁壽松歎了一口氣。

    唉!真是!唐老二本來用不着稀罕他那個印花稅分局的位置。

     他筒着兩手放在桌上,再把下巴擱上去。

    右眼眨呀眨的呆看着天上,一面細細聽着這公館裡有什麼響聲。

     四面很靜,連麻雀在院子跳——都覺得聽得見。

    偶然大門外面有車子拉過,松了嵌的大石闆格咚叫一聲,就簡直叫人吓一跳。

    有時候聽見了步子響,他就得把腦袋擡起點兒,看看是不是溫嫂子出來喊他去見他家姑奶奶。

     他家姑奶奶今天可要到娘家去,還在打扮着。

     “見了鬼!”他失望他說。

    他感到什麼事都不順當,都故意跟他作對。

    肚子似乎塞滿了什麼東西,脹得他很難受,隻要打個飽嗝就得翻出來的。

     一個蚊子嘤嘤地在耳邊叫着。

    于是他狠狠地在自己臉上一拍,那個小東西哼了一聲就蕩開了。

     他生氣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