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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老二——哼,搞得好好的又要交卸!” 他似乎怪别人事先沒跟他商量。

    接着他又隐隐覺得自己上了當:二少爺仿佛早就知道他要來謀事,就故意辭掉了那個差使。

    并且趁着他來到的時候——二少爺趕着過江去。

     肚子裡的東西翻了一下,要嘔又嘔不出的樣子。

    他知道他對二少爺的那些敬意,那些奉承的話——全落了空,照他自己說來,那就是“偷雞不着蝕把米”。

    于是他把左眼角皺了起來,右眼眨得快了些。

    他想到大太太的那些話,又想起溫嫂子對二少爺的那種賣弄勁兒。

     他覺得這屋子忽然一亮,這些舊家具一下子變得鮮明了許多。

    他憑他自己的經驗,憑他那種對别人身分高低的特别感覺,他領悟到自己這回做人做得太欠仔細。

     “嗨,我怎麼不打聽一下的!”他在肚子裡叫。

    “見了鬼!——文侃當了什麼秘書長,我還睡在鼓裡哩!” 他把包袱放到床下的網籃裡,決計去問問他家姑奶奶洗完了臉沒有。

    他心跳得很響:連自己也不知道這是快活,還是害怕。

    一面他記起自己平素對丁家的那種冷漠的樣子,那副看不起的臉嘴,就感到犯了什麼罪似的。

    這回——準是人家看他犯了罪,才不大敢惹他,才叫他睡在門房裡,連老陳都哼兒哈的不十分理會。

     他用謹慎的步子走到廚房裡,走到那些下房裡張望一會兒。

    随後又到大少奶奶屋子外面聽着。

     溫嫂子在裡面伺候着,還聽見她們小聲兒在談呀笑的。

     屋子外面的這個忽然有點嫉妒起來: “溫嫂子到底憑什麼本事嘎,個個都歡喜她!” 這個堂客可在這裡吃了十多年閑飯。

    自從她那個男人嫖呀賭的敗了家,把八九十畝田蕩光,她就走進了唐家——客人不象客人,老媽子不象老媽子。

    她幫着做做針線,帶帶小孩,做起事來還露出那排黑牙笑着,好象她幹這些是為的她感到興味。

    …… 忽然屋裡面響起了腳步聲。

    丁壽松趕緊走了開去。

    他把下唇往外面一兜:哼,别那麼神氣!——她一來一曆他都明白! 可是溫嫂子的能幹他也明白。

    真是的!别瞧她那雙眼睛朦朦胧胧瞌睡着的樣子,看起人來可真看得準。

    柳鎮唐府上沒分家的時候就是大太太當家,溫嫂子就一直貼在大太太的身邊,時常很俏地撮起嘴唇——在她耳邊叽裡咕噜的。

    一提到大少奶奶,她嘴唇可就往下一撇: 如今——她可一天到晚跟着大少奶奶。

     丁壽松不知不覺回進了轎廳,一半認真一半挖苦似地咕噜着: “嗯,不錯!嗯,不錯!” 不過——他搔搔頭皮——不過他家姑奶奶怎麼一來會相信她的呢?他有點不大服氣,好象溫嫂子這件事辦通了,就是他丁壽松的失敗似的。

     他轉身又蜇到廚房裡去:溫嫂子到那裡去打水的時候他可以碰見她,并且他還打算把這件事探聽一下。

    他這就用種老朋友的口氣跟廚子桂九談了開來,轉彎抹角扯到了大太太,然後很不在意地問到那個女人——他認為他家姑奶奶不會怎麼相信溫嫂子。

     “哪裡!”桂九叫,一面拿圍身中擦擦油膩膩的手。

    “大少奶奶才相信她哩,什麼事都要她做。

    ” “怎麼呢?” “怎麼!她叫她做的嘛。

    ” 那位廚師傅又告訴了些不相幹的事:大少奶奶房裡的椅子凳子隻準溫嫂子坐,大少奶奶回娘家的時候總是帶溫嫂子去。

    他說得很起勁,連臉都發了紅。

    一住了嘴就用手去揉那些斬肉,不一會又想起一句話來,就重新在圍身巾上擦擦,打起手勢來。

     丁壽松咽下一口唾涎。

    唉,沒得法子:做人總是這麼麻煩的。

    他現在得從頭做一番功夫,另外結一批朋友。

    真是的:這是很明白的事。

     這裡他脖子一挺,牛頭不對馬嘴地答着别人的話: “是啊,是啊。

    嗯,對哩。

    ” 他不管桂九有沒有說完,就用種閑散勁兒踱出熱烘烘的廚房,仰起臉來吸了一口氣。

    他覺得身子輕松了些,還消遣地瞧着屋檐上跳着的麻雀,它們側着腦袋看看他,呼的一聲飛跑了。

    他不禁在臉上浮起了一絲微笑。

     這世界似乎變亮了些,變好了些。

    他覺得從此以後——他反倒容易做人。

    他再也不會引起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