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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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光時,我停下腳步抱住行道樹幹,緊緊摀著嘴将想吐的感覺硬吞回肚裡。

    雖然知道並沒有人在看我,但實在也不想再回頭了。

     随著嘔吐感漸漸消失,湧現而來的是對自己的厭惡感。

     為什麼要逃跑? 為什麼看見那些人還不立刻回頭通知? 是我拋棄了草壁昌也。

    可是這也是沒辦法的吧?對方是黑道。

    若是那穿紫色襯衫的家夥記得我的臉怎麼辦?若我趕回去而草壁昌也卻已逃離現場,反而是我自己被逮到,那豈不是天大的笑話?所以現在這樣就是最好的,這樣就是—— 我吞下苦澀的唾液,盯著自己的腳步搖搖晃晃地走過十字路口。

    沿著車道滑行而來的汽車發出巨大的喇叭聲響,擦過我的頭發後面蛇行而過。

     回到了先前進行監視的屋頂,螢幕、望遠鏡、收納用背包以及手機依舊排列整齊地等待著我的歸來。

    螢幕上顯示著毫無人影的商店內部,感覺就像是在責怪我似的。

     我強忍著快要掉下來的眼淚拿起手機,猶豫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後按下了愛麗絲的号碼。

     第三節 「真沒想到這麼快就遇到了瓶頸。

    」 愛麗絲冷淡地說道。

    伴随著冷氣吹出的風聲,聽在我耳裡竟是如此寒冷。

     回到neet偵探事務所時,天都已經亮了。

    愛麗絲正坐在床上打電腦,完全無視於蹲在旁邊的我。

     「我傳了許多東西到草壁昌也的手機裡,加快了電池消耗的速度。

    這方法是奏效了沒錯,隻是好運與惡運接踵而來。

    」 原來她還用了這種伎倆啊?這家夥……真不能與她為敵。

     隻不過現在愛麗絲的精心策劃、少校的高級裝備還有第四代的人脈,全都被我給浪費掉了。

    我抱著膝蓋並将臉埋入手臂之間,冷氣風吹得我脖子後頭好疼。

    好不容易才找到人的…… 「怎麼了?你從剛才就像隻被煮過頭的寄居蟹般沉默,該不會自以為都是因為你才害草壁昌也被田原幫的人逮到吧?而且你根本不知道他有沒有被抓到。

    」 「但是,如果我趕回去找他……」 愛麗絲終於轉過頭來,皺著眉頭。

    是在生氣嗎? 「你稍微冷靜點想想看。

    那些人不是很明确地朝他躲藏的工地現場走去嗎?所以應該是草壁昌也打電話聯絡過的人将他的藏身處洩漏給田原幫。

    即使你趕回去通知他也……」 「這我知道。

    」 「你自己被那群人發現的機會反而更高。

    所以你的判斷是正确的,隻不過是對方的觸角延伸得比較快罷了。

    是我的反應不夠快,你不要感情用事地随便擔負起我對世界應負的責任。

    」 我的判斷,是正确的? 是又如何?正不正确根本不重要。

     反正我就是逃避了,無論結果如何都無所謂。

     「誰說無所謂?」愛麗絲的聲音十分嚴厲:「你怎麼會如此愚蠢?如果連你也被田原幫給逮到,你認為事态會演變成什麼樣子?事到如今,你要是還為了表現那無謂的勇氣而不把它當作一回事,那我就馬上開除你這個助手,給我滾出去!」 我驚訝地張大嘴巴,呆望著氣得滿臉通紅的愛麗絲。

     「……你在幹嘛?還不趕快回答?」 「呃……我從來沒想過愛麗絲會如此擔心我。

    」 「誰說我在擔心你?」枕頭飛了過來。

    「你還真以為我會擔心你的安危嗎!」 「不是啦,因為昨晚不是說擔心我的安危什麼的?」′ 「那是在諷刺你,笨蛋!連這都不懂!」 愛麗絲不知為什麼面紅耳赤地拿起空罐子及遙控器丟向我。

    原來她這麼激動的時候還是不會丟布偶啊……不是啦,為什麼她會這麼生氣啊? 「總……總之,對不起,很抱歉。

    」 我一邊護著頭部一邊退到冰箱附近。

     「真是夠了!令人無法原諒的愚昧家夥!」 由於手邊已沒有東西可以丟了,愛麗絲隻能輕甩著黑發,雙手不停拍打毛毯。

     「我知道錯了啦……」 雖然不大清楚自己是否真的有錯,我還是以極微弱的聲音向她道歉。

    而愛麗絲則生氣地轉頭看向螢幕。

     我将愛麗絲丟過來的東西收集起來並挑出垃圾,正準備把剩餘物品放回床上時,愛麗絲再度開口了: 「萬一你被逮到了,像你這樣沒出息的人,大概隻要稍稍逼供就會将玫歐的藏身處以及我們正在幫她調查的事全盤供出,你多少應該想想這種最糟的情況。

    」 啊啊……說得也是。

    這麼說來自己好像真的很沒用。

     草壁昌也是否真的被逮到了呢?後來少校曾前往他藏身的工地察看,鐵皮屋裡當然已空無一人。

    我至少應該回去确認他有沒有成功逃走的,這樣一來就可以更快做出下一步反應了。

     「我已經拜託平闆幫監視田原幫的事務所,再加上還有少校的監聽。

    要是草壁昌也真的被逮到,我們馬上就會知道。

    」 明明背對著我,可是總覺得愛麗絲都知道我在想些什麼。

     而我終於發覺自己如此沮喪的理由,其實並非來自追丟草壁昌也的自責。

     而是因為我完全沒在思考。

     若是發現他該怎麼辦?下定決心介入到什麼樣的程度? 遇見黑道的時候,如果我是判斷回草壁身邊很危險所以逃跑,可能還不至於像現在這樣自覺沒用。

    事實上,我隻是因害怕而雙腳不聽使喚罷了。

     果真被第四代說中了。

    沒有下定決心的人在現場,隻會徒增大家的困擾。

     這點令我覺得自己極為沒用,或許我真的沒資格以助手的身分待在愛麗絲身旁。

     忽然發現愛麗絲靜靜地注視著我。

     「哼!」這個反應與其說是生氣,還不如說是害羞。

    「你實在是愚昧不明,居然隻顧著想這種事情。

    」 ……咦?難不成我又自言自語了?真是丟臉到好想死。

     「好吧,我懂了,你這沒用的人。

    不用腦!膽小鬼!魚闆頭!毫無決心就想從事偵探工作,根本就不夠格成為助手——這樣你滿意了嗎?」 我茫然地挨罵。

    對愛麗絲而言,這並不是什麼特殊的謾罵方式。

     「雖然我不知道第四代和你講了些什麼,但覺悟這東西把它當作雞飼料就好。

    你忘了我們應該做的是什麼了嗎?」 起初我完全聽不懂愛麗絲在說些什麼。

     「……逮到草壁昌也。

    」 「還有保護玫歐。

    明明是你提出來的居然還忘記,真是令人無言。

    你聽清楚,沒有人在乎你是否真有下定決心,有空胡思亂想,你不如先去幫我确認這個。

    」 我所有的煩悶一概遭到否定,讓我啞口無言。

    隻見一張影印紙飛向我,而我呆呆地望著愛麗絲好一陣子,忘了将紙拿起來。

     「你到底在發什麼呆?如果想表演睜開眼睛睡覺,就給我滾出去外頭表演!」 「啊……嗯,對不起。

    」 我撿起紙來,上面密密麻麻列著一大串像是商品名稱、時間和價格之類的資料。

     「……這是什麼?」 「是你監視那間超市的p0s系統明細表。

    大規模連鎖商店都有連結全國分店的銷貨資訊網,所以很容易查到。

    」 說得這麼簡單,其實一般人根本辦不到吧?從頭仔細地閱覽明細表,沒錯,上面記錄的項目和超市發票上的項目完全相同。

     「這圈起來的紅色框線是什麼?」 話剛說完,我就發現答案了。

    草壁昌也購買的物品有:菜刀、清涼噴霧、信封、免洗筷、拋棄式手機電池、縫衣針線、打火機、廚房用剪刀、繃帶、封箱膠帶。

     「這是……」 「因為那個時段隻有一個客人,所以應該不會錯;那些是草壁昌也所購買的物品對吧?你不是有看到他在結帳嗎?」 愛麗絲終於回頭看了我。

    我點頭回應,我确實看到菜刀和類似噴霧劑之類的東西。

     「問題是,為什麼要調查他買了些什麼東西呢?」 此時我看到了難得一見的光景——愛麗絲将頭轉向旁邊沉默不語。

     過了好一陣子都沒有回應,我不禁歪著頭探視她的側臉,然後再度将視線轉向手中的商品明細單上。

    到底怎麼回事?難不成草壁昌也購買的物品讓愛麗絲感到十分驚訝? 「喂……鳴海……」 愛麗絲終於以微弱的聲音開口了: 「這次的案件,我不想當偵探。

    」 「……咦?」 我還以為我聽錯了。

    但愛麗絲望著床邊被機械壓得已不成形的書櫃,眼神中流露出那種我好像曾經看過的脆弱光芒。

     「我以前就跟你說過,我所謂的偵探不過是死者的代言人。

    這種東西,玫歐根本不需要。

    雖然還沒有任何人死亡,但我的手指已開始在找尋即将失去的言語。

    我對這樣的自己感到厭惡,也並不想這樣做。

    其實隻要想著還活著的人就好了——不過沒辦法,我的靈魂不斷被死亡所吸引。

    保護一個人或是拯救一個人,這種事尼特族偵探根本做不到。

    」 沒這回事——我原本想要這麼說。

    但是看著愛麗絲悲傷的神情,又無法輕易地脫口而出。

     我自己——又是如何呢? 當時被愛麗絲給揭露,彩夏的言語。

     如果什麼事都不知道該有多好?我不是沒有這樣想過。

    但是也多虧愛麗絲,我現在才能在這裡做這些事。

    倘若我一直不明白真相又如何?就結論而言,到底知道還是不知道比較好?對於已得知事實的我而言,是不可能再了解的。

     即使如此,将我從泥沼中拉出來的人确實是愛麗絲。

    我不知道該如何表達是好,總是在最關鍵的時候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我持續保持沉默,愛麗絲仍看著旁邊繼續開口了: 「明明還沒确認是否被田原幫逮到了,我已經開始想像敲打死者骨骸時的聲音。

    那筆現金到底是什麼?草壁昌也為什麼要叫玫歐帶著錢逃亡?為什麼他自己要躲藏起來?其實我比較害怕事實被埋沒在土裡漸漸腐爛。

    」 愛麗絲拿毛毯圍住身體,轉身面向我。

    看得出她想勉強擠出自嘲的微笑,結果卻失敗了。

     「你是不是在想:成功救出草壁昌也後直接問他就好了?我也覺得自己要是能如此思考該有多好,但是尼特族偵探的宿命就是隻能透過死亡和世界接觸。

    所以我隻能拚命地收集資訊,借此重建他的對話,預測他到底在想什麼。

    」 我應該插個嘴才行,要不然愛麗絲隻會繼續這樣鑽牛角尖。

    所以我想辦法開口了—— 「……那妳知道了嗎?」 脫口而出的竟是如此白癡的問題。

     「我有假設,但尚未證實。

    」 「會不會是想逃亡國外?記得他在電話中提到這週末的班機什麼的。

    」 「我並不這麼認為。

    」 「為什麼?」 我根本無法想出其他的可能性。

     「想想看,明知道正被田原幫通緝卻依然逗留在這附近,必然是有相當的原因。

    因此我試著将施工工地附近和田原幫、哈啰企業、甚至和草壁昌也本人有關連的場所資料全都過濾一遍。

    」 「問題是妳知道那附近有多少間房子和大樓嗎?」 「隻要地毯式搜尋過相關地址後再加以歸檔,並以搜尋軟體将關連性和距離遠近以數值做記錄,結果就浮現出這個地方。

    」 第二張影印資料從愛麗絲手中飛來,是黑白的簡易地圖。

    中央标示的雙圈大概就是指草壁藏身的施工工地,從那裡往西——以圖上的比例尺算來應該是兩百公尺外的地方,有個打著大星号的地點。

     咦?這附近不就是……? 「這一帶不就是高級住宅區嗎?」 「沒錯,這個打星号的地方住著一位黑幫老大,掌管一個叫『岸和田會』黑道組織。

    是一間被監視器所包圍的豪華宅邸。

    」 岸和田?好像在哪裡聽過這個名字? 「是田原幫的上遊幫派。

    也就是說,田原幫的老大也是岸和田會的小弟。

    」 「啊……」那三個來找草壁昌也的男子當時好像提到岸和田的老爹如何如何的,原來就是在說這件事。

     「也就是草壁昌也的藏身處和上遊幫派的更上遊幫派老大住處相去不遠。

    這件事無法單純以偶然事件處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