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人小記

關燈
我們家洗衣服的漫長歲月裡,我們也不止一次被她吓出一身冷汗。

    她以前是名南方的奴隸,記憶中也仍保有兩軍行進時的畫面:&ldquo一邊是一堆穿着藍衣服的人,一邊是一堆穿着灰衣服的人。

    &rdquo&ldquo他們&mdash&mdash&rdquo媽媽有回問羅伯遜太太,&ldquo是為了什麼打起來的?&rdquo&ldquo這&hellip&hellip&rdquo羅伯遜太太說,&ldquo我就不曉得啦。

    &rdquo她随時都有種即将出事的預感。

    直到現在,我還清楚記得她那提着一籃子衣服自地下室踉踉跄跄地上樓來,走到廚房正中又驟然止步的樣子。

    &ldquo聽哪!&rdquo她會用一種低沉的喉音說。

    于是我們全都專注聆聽,但始終沒聽到什麼怪聲音。

    她還會大喊一聲&ldquo那是啥咧!&rdquo并伸出顫抖的手朝窗外一指,我們也從未發現過任何異狀。

    爸爸三番兩次表示無法忍受羅伯遜太太繼續待在家裡,但媽媽就是不願辭退她,把她當個寶似的。

    有一次,她腋下夾着一個洗衣盆徑自走入爸爸的書房;那盆裡滿是她剛擰好的衣物。

    原本埋首在圖表之中的爸爸擡頭一看,而她也注視着他,兩人一時無話。

    緊接着&mdash&mdash&ldquo小心哪!&rdquo她說,然後就自行退下了。

    又有一次,她在某個昏暗的冬日午後跌跌撞撞地爬出地下室的樓梯,再砰砰咚咚、上氣不接下氣地跑進了廚房,而爸爸正在廚房裡啜着他的黑咖啡。

    他剛拔了顆牙,心中忐忑不安的感覺還沒平複過來,這天大半的時間也都躺在床上休養。

    &ldquo樓下有隻報死蟲(1)!&rdquo這位年長的黑人女性用低沉的嗓音說道。

    她聽見暖氣爐後方傳出奇怪的聲響,好似在搗碎什麼東西。

    &ldquo那是蟋蟀。

    &rdquo爸爸說。

    &ldquo呃呃&mdash&mdash&rdquo羅伯遜太太不以為然,&ldquo那就是一隻報死蟲!&rdquo說完,她便戴上帽子準備回家,離去前還挨着後門站了好一會兒,陰沉沉地對爸爸撂下這句:&ldquo那才不是什麼蟋蟀!&rdquo他為此氣了好幾天。

     就我記憶所及,羅伯遜太太真正樂開懷的時候就隻有傑克·約翰遜在一九一〇年七月四日擊倒傑弗裡斯先生的那一刻。

    她在當晚通過城南的黑人遊行上扮演了極重要的角色:用一把斑鸠琴彈奏西班牙凡丹戈舞曲。

    引導遊行隊伍的總指揮是她教堂的牧師。

    羅伯遜太太後來告訴我們,牧師說傑克打敗傑弗裡斯先生一事證明了&ldquo這個種族的優越性(2)&rdquo。

    &ldquo他這話&mdash&mdash&rdquo媽媽問,&ldquo是啥意思來着?&rdquo&ldquo這&hellip&hellip&rdquo羅伯遜太太說,&ldquo我就不曉得啦。

    &rdquo 至于我們家其他的用人,我就沒有這麼鮮明的印象了,除了放火燒房子的那位(我想不起她姓甚名誰了)以及艾達·米爾莫斯。

    艾達總是有點悶悶不樂的樣子,但她在我們家也待了個把月了,跟我們相處的時候也都默默做着自己分内的工作,而且效率極佳&mdash&mdash直到卡森·布萊爾和F.R.加德納來家裡吃飯那一晚。

    爸爸能不能一展抱負,還得看這兩位肯不肯點頭。

    然後,就在上主菜時,艾達突然将手上的東西一扔,并用她那顫抖的手指着爸爸,接着就開始滔滔不絕地胡亂指控他剝奪了她對紐約三一教堂的土地使用權。

    後來加德納先生也&ldquo發病&rdquo了,那一晚隻能用&ldquo慘不忍睹&rdquo來形容。

     *** (1)又譯&ldquo蛀木蟲&rdquo,據傳此蟲蛀木的聲音即是人之将死的前兆。

     (2)傑克·約翰遜與傑弗裡斯先生皆是美國的重量級拳擊手,但前者為黑人,後者為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