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蒼涼時代的刀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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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得極快。

    如同開計程車的人,空車找客人的時候慢慢開,客人上來之後就突然加快。

    有目标的人,快,而且少出事;沒目标的人,慢,又易出事,大概就是這個道理。

     我是不是眼睛有毛病,患了"飛蚊症"?明明看見一道黑影飛過去,為什麼跟着又什麼都找不到? 我開始探着步子進入花圃。

    這花圃原來不過一公尺,經過我一年年擴張,已經有三公尺半的"縱深",至于"橫幅"更有十公尺以上。

     即使是自己的花圃,長久不進入,也會成為蠻荒。

    最起碼有了蠻荒的恐怖感;怕什麼怪蟲跳出來、怕長了"毒藤(poisonivy)",怕生了帶刺的草。

    如同久久不聯系的朋友,見了面,先得有一番"試探"的感覺。

     許多一年生的草花,都已經凋零了。

    有些草花的種子,一碰就會爆開,好像會咬人的小蟲。

    我順便拔了幾棵野草;在樹林中,它們努力地長高,下面全不生葉了,長長的莖,有一公尺多,細細的,連着淺淺的根,輕輕一拔就起來了。

    這道理很簡單,所謂"蓬生麻中,不扶而直",它們根本自己不用"站着",隻要擠在樹叢中就成了。

     正彎腰拔草,突然耳邊"嗡"地一響。

    一道黑影快地掠過,正掠過我的手,穿進樹叢。

     我趕緊站直,不再動,避免被出來巡邏的隊員攻擊,我已經确定——這裡住了一窩蜂。

     那是一種土蜂,也就是"黃夾克",它們銜泥在窗根和牆縫間作窩。

    以前我不清楚,直到前兩年,看到一隻啄木鳥,啄我的窗棂,才發現上面一堆堆的黃泥,裡面住了許多土蜂。

    現在我猜,又有了一窩。

     我靜靜地等着,這一靜,就天機乍現了。

    簡直是一隻接一隻,在進進出出,而且一碰到我的窗腳,就不見了。

     我跳出花圃,換個角度看,原來它們是住在我的窗子裡。

    我的花窗是用鋁條作"窗框",那鋁條是中空的,正好有一頭露在外面,而且朝下,淋不着雨。

    這些聰明的"黃夾克",居然就住在裡面。

    真沒想到,我天天在院子掃黑,其中有不少"主犯",卻出于我自己的門牆。

     我沖回屋子,找出那瓶"殺蜂劑"。

    費了好大力氣,才找開蓋子。

    但是剛舉起,又放下了。

     我為什麼殺它們?如果為了派蒂,殺死的蜂,身上全是毒藥,根本不能吃。

    如果為了自己,它們從來不曾主動出來螫我,我又很少進入花圃。

    甚至可以說它們幫我傳播花粉,跟我不是"敵人",而是"共生、共榮"。

     我現在要的是一隻、兩隻,或每天收拾個一兩隻,好作出點成績。

    何必把它們全殺死呢?何況這"殺蜂劑"罐上寫着可能會腐蝕油漆類的建材,搞不好把窗子外面的白漆全腐掉了。

     隻是,我怎麼抓這一兩隻呢? 如果把塑膠袋對準它們的洞口,飛出來的一定進入袋中。

    但這時若有回來的,八成要螫我。

    相反地,對着外面,很可能騙一兩隻歸心似箭的,但窩裡的千軍萬馬,又必定立刻出兵,我不可能招架得住。

     我該怎麼辦呢? 我走回屋子,坐在窗内靜思。

    突然神清氣爽,作出決定——不抓。

     我發現它們的窩距離派蒂家不過三公尺,前些時那隻被派蒂咬死的螳螂則是在窗上抓到,等于在那蜂窩的旁邊。

     我相信這裡有着世世代代的螳螂家族在繁衍。

    它們都以這裡為中心,向外發展,也在這裡覓食。

     我甚至想,必定有許多螳螂站在蜂窩門口,手到擒來,過一生。

    最早選擇在這裡生根的螳螂媽媽是多麼偉大啊! 當然,那些蜂也很偉大。

    它們可能明明知道家旁住了"魔王",卻按時繳保護費,甯願犧牲一些親人的生命,來換取和平。

     想起我在台北住的大廈,以前二樓開了一家賭博電玩店。

    大概怕警察,而在大樓門廳裡裝了一架閉路攝影機。

    後來電玩店關了,攝影機也拆了,好多住戶居然懷念"當年"。

    因為那一陣子,大樓住戶很少失竊,竊賊都怕被拍下來。

     也想起紐約的小意大利區,居然是曼哈頓唯一能夠夜半三更帶着女朋友散步的地方。

    因為它是"黑手黨"的地盤,誰敢在那兒作案,就可能躺在某個高速公路的旁邊,或被絞肉機絞成狗飼料。

     小意大利區開了許多雅緻的餐廳、酒吧,保留了最原味的"爵士樂",還開了一大堆畫廊。

     每次半夜,走在小意大利的街頭,都覺得很像世外桃源,很幽靜、很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