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少年殺手的蛻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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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武器的技術也很要緊,你若看人練螂拳,就知道,出拳的時候一定要縮頸。

    真螳螂就是這樣,一方面上身向後縮,防備敵人的反擊,一方面以電光石火的速度,直攻對方的要害。

     相反地,當它不向後"縮上身"而"出擊"的時候,由于"鉗子"重,立刻就會失去平衡,向前摔倒。

     現在它就遭遇了這個問題。

    兩個最能置人于死地的武器,成為最大的累贅。

    由于關節轉動不靈活,它隻能任兩支鉗子向前伸着,上身失去了平衡,隻好往前傾,随着它的武器,趴在了地上。

     更可悲的,是除了被繳械之外,它身體的每一部分都正常,七情六欲想必也都在。

    幾天不吃不喝,它一定又渴又餓,于是每當那大螞蟻和蜜蜂,從它身邊過的時候,它依然炯炯有神地,轉着頭,盯着那"美食"看。

     英雄末路,所有的小醜都會跑出來羞辱它。

    那螞蟻似乎故意地,一次又一次爬上它的身子,它就渾身震顫地彈動,甚至以跳的方式,一下子竄到玻璃盒的另一邊。

    直挺挺地伸着它的武器,趴在地上喘氣。

     "如果它再這樣,不能自力更生,我晚上就要把它處死。

    "我對女兒說。

     "什麼是處死?" "處死就是把它殺掉!" "為什麼?為什麼?"小女兒居然抱着盒子哭了起來。

    害得她媽媽都跑來了。

     "因為愛它。

    你不知道嗎?一天到晚在報上登廣告的保護動物協會,一年不知道處死多少小動物。

    "我對女兒說:"最近香港公家蓋的樓房,不準居民養小動物,我看電視上報導,香港保護動物協會幾乎變成了動物處死協會了。

    " "我聽不懂!"小丫頭大聲喊着。

     "你要扔還不快扔了,拖什麼?愈拖愈傷心。

    "妻說。

     "這個你不懂,這叫晚決,就像是秋決,在最肅殺的季節執行死刑,這是仁,也是順天。

    現在是中午,除了不江洋大盜,哪有在最盛的時辰明正典刑的?" 吃完中飯,冒着大太陽,我就跑到院子裡。

    倒不是為了找刑場,而是希望再找一隻螳螂。

    小孩養寵物的心理很妙,舊寵物死了,隻要買隻新寵物給他,就能立刻快樂起來。

    其實大人也差不多,舊愛去了,如果能及時遇見新歡,那傷痛的情緒也容易平複。

    許多人失戀或喪偶之後,跟着再嫁、再娶,大概就是這個道理。

    不是不再愛舊的,而是太愛舊的,為了愛他太多、愛他太苦,為了忘掉他,也為了自己能活下去,隻好另結新歡。

     中午大概不是抓螳螂的好時候,因為它們都怕熱,又天生愛陰暗,喜歡在樹葉的背面挂着。

    當然,也可能那裡是最佳的獵殺位置,如同獵人,絕不會等在醒目的地方,否則獵物看到,怎麼可能上網呢? 所以我采取低姿勢,彎着腰,從樹的側面看葉子的下方。

    螳螂多半是綠色的,再不然是褐色的,又有許多是綠色的身子、褐色的翅膀,雜在樹叢裡,活像枯枝和朽葉,隻怕"視而不能見"。

     大概那就是"保護色"吧!我相信在枯葉多的地方,一定褐色的螳螂多些;在綠葉叢中,又必定多半是綠色的螳螂。

    對我而言,那是它的保護色,免得被我抓到。

    但是相反地,對那些被它獵殺的小蟲而言,那保護色何嘗不是保護這強權階級,使那些升鬥小民,能不知不覺地被掠奪、被獵殺。

     所以白道經常也是黑道。

    如同白雲也是黑雲,從飛機上向下看,厚厚的,能夠反射陽光的,是白雲;從地面看,同樣一片雲,卻因為陽光無法穿透,而成了黑雲。

     我們可能從生下來,一輩子,都扮演白雲或黑雲;也都自以為是白雲或黑雲。

    我們也可能都是螳螂,吃弱的、躲強的。

    且用躲避強敵的本事(保護色),來欺侮弱小。

    如同學生時代最會作弊的,當了老師,就最長于"抓弊"。

    當警察時最會抓黑道的,一朝入了黑道,也就成為最會躲警察的。

     太難了!尤其在暗處,這個真理是非不明的地方,要抓那黑白不分的高手,我實在沒有辦法。

    尋遍整個院子,自己吓自己地以為看到不少,卻連一隻螳螂也沒找到。

     這就是我為什麼希望台風來的緣故。

    時局小亂時,黑白雖然最不明顯。

    時局真大亂,黑白就都顯露出來了。

     回到屋裡,我做了一個決定,當新英雄未出現之前,舊英雄可以暫時不被殺。

     明天,我要三顧茅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