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鬥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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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當年事熱淚汪汪……" 知縣大老爺一拍驚堂木,清脆的響聲在大堂裡飛濺。

    孫丙吃了一驚,松懈的身體猛然收緊。

    他看到大老爺威嚴的臉,馬上就如夢初醒,明白了大堂不是戲台子,大老爺不是須生,自己也不是花臉。

     "堂下跪着的,報上你的名字!" "小民孫丙。

    " "哪裡人氏?" "東北鄉人。

    " "多大歲數?" "四十五歲。

    " "做何營生?" "戲班班主。

    " "知道為何傳你前來?" "小的酒醉之後,胡言亂語,冒犯了大老爺。

    " "你說了什麼胡言亂語?" "小的不敢再說。

    " "但說無妨。

    " "小的不敢再說。

    " "說來。

    " "小的說大老爺的胡須還不如我褲裆裡的雞巴毛兒。

    " 大堂的兩側響起了吃吃的竊笑聲。

    孫丙擡頭看到,大老爺的臉上,突然洩露了出一絲頑皮的笑容,但這頑笑很快就被虛假的嚴肅遮掩住了。

     "大膽孫丙,"大老爺猛拍驚堂木,道:"為什麼要侮辱本官?" "小的該死……小的聽說大老爺的胡須生得好,心裡不服氣,所以才口出狂言……" "你想跟本官比比胡須?" "小的别無所長,但自認為胡須是天下第一。

    小的扮演《單刀會》裡的關雲長都不用戴髯口。

    " 大江東去浪千疊,赴西風小舟一葉,才離了九重龍鳳阙,探千丈龍潭虎穴…… "你站起來,讓本官看看你那胡須。

    " 孫丙站起來,身體搖搖晃晃,如同站在随波逐流的小舢闆上。

     現東吳飄渺渺旌旗繞,恰便似虎入羊群何懼爾曹…… "果然是部好胡須,但未必能勝過本官。

    " "小的不服氣。

    " "你想跟本官如何比法?" "小的想跟大老爺用水比。

    " "說下去!" "小的的胡須能夠入水不漂,一插到底!" "竟然有這等事?"大老爺捋着胡須,沉吟半晌,道,"你要是比輸了呢?" "要是比輸了,小的的胡須就是大老爺褲裆裡的雞巴毛!" 衙役們憋不住的笑響了堂。

    大老爺猛拍驚堂木,厲聲喝道:"大膽孫丙,還敢口出穢言!" "小的該死。

    " "孫丙,你辱罵朝廷命官,本當依法嚴懲,但本官念你為人尚屬鲠直,幹事敢做敢當,故法外施恩,答應與你比賽。

    你要是赢了,你的罪一筆勾銷。

    你要是輸了,本官要你自己動手,把胡子全部拔掉,從此後不準蓄須!你願意嗎?" "小的願意。

    " "退堂!"錢大老爺說罷,起身便走,如一股爽朗的風,消逝在大堂屏風之後。

     五 鬥須的地點,選定在縣行儀門和大門之間寬闊的跨院裡。

    錢大老爺不希望把這次活動搞得規模太大,隻請了縣城裡頗有聲望的十幾位鄉紳。

    一是請他們前來觀看,二是請他們來做見證人。

    但錢大老爺和孫丙鬥須的消息已經不胫而走,一大早,前來看熱鬧的百姓就成群結隊地往縣衙前彙集。

    初來的人懾于衙門的威風,隻是遠遠地觀看,後來人越聚越多,便你推我擁地往縣行大門逼近。

    法不責衆,平日裡路過縣衙連頭都不敢擡的民衆,竟然抱成團把幾個堵在門口攔擋的衙役擠到了一邊,然後潮水一樣地湧了進來。

    頃刻之間,跨院裡就塞滿了看客,而大門之外,還有人源源不斷地擠進來。

    有一些膽大包天的頑童,攀援着大牆外的樹木,騎上了高高的牆頭。

     跨院正中,早用十幾條沉重的揪木闆凳,圍出了一個多角的圓圈。

    知縣老爺請來的鄉紳們,端坐在長凳上,一個個表情嚴肅,宛若肩負着千斤的重擔。

    坐在長凳上的還有刑名師爺、錢谷師爺、六房書辦。

    長凳的外邊,衙役們圍成一圈,用脊背抵住擁擠的看客。

    圓圈正中,并排放着兩個高大的木桶,桶裡貯滿清水。

    鬥須的人還沒登場。

    人們有些焦急,臉上都出了油汗。

    幾個泥鳅一樣在人群裡亂鑽的孩子,引起了一陣陣的騷亂。

    衙役們被擠得立腳不穩,如同被洪水沖激着的彎曲的玉米棵子。

    他們平日裡張牙舞爪,今日裡都有了一副好心性。

    老百姓和官府的關系因為這場奇特的比賽變得格外親近。

    一條長凳被人潮沖翻,一個手捧着水煙袋的高個子鄉紳跳到一邊,愣怔着鬥雞眼打量着人群,神情頗似一個歪頭想事的公雞。

    一個花白胡須的胖鄉紳豬拱地似的趴在地上,費了大勁才從人腳中爬起來。

    他一邊擦着綢長衫上的污泥,一邊沙着嗓子罵人,肉嘟嘟的大臉漲成一塊剛剛出爐的燒餅。

    一個街役被擠趴在長凳的邊緣上,正硌着肋巴骨。

    他殺豬似的嚎叫着,直到被他的同夥從人群裡拖出來。

    快班的行役頭兒劉樸——一個皮膚黝黑、瘦長精幹的青年,站在一條凳子上,用風味獨特的四川口音和善地說: "鄉親們,别擠了,别擠了,擠出人命來可就了不得了。

    " 半上午時,主角終于登了場。

    錢大老爺從大堂的台階上款款地走下來,穿過儀門,走進跨院。

    陽光很燦爛,照着他的臉。

    他對着百姓們招手示意。

    他的臉上笑容可掬,露出一嘴潔白的牙。

    群衆激動了,但這激動是内心的激動,不跳躍,不歡呼,不流淚。

    其實人們是被大老爺的氣派給震住了。

    盡管大家都聽說了大老爺好儀表,但真正見過大老爺本人的并不多。

    他老人家今日沒穿官服,一副休閑打扮。

    他赤着腦瓜,前半個腦殼一片嶄新的頭皮,呈蟹殼青;後半個腦袋油光可鑒,一條又粗又長的大辮子,直垂到臀尖。

    辮梢上系着一塊綠色的美玉,一個銀色的小鈴擇,一動就發出清脆的聲響。

    他老人家穿着一身肥大的白綢衣,腳蹬着一雙千層底的雙鼻梁青布鞋,腳腕處緊紮着絲織的小帶。

    那褲裆肥大得宛如一隻漂浮在水面上的海蟄。

    當然最好看的還是他老人家胸前那部胡須。

    那簡直不是胡須,而是懸挂在老爺胸前的一匹黑色的綢緞。

    看上去那樣的光,那樣的亮,那樣的油,那樣的滑。

    又光又亮又油又滑的一部美須懸垂在大老爺潔白如雪的胸前,讓人的眼睛感到幸福。

    人群中有一個女人,注目豐姿飄灑、猶如玉樹臨風的大老爺,心裡麻酥酥的,腳下輕飄飄的,眼睛裡盈滿了淚水。

    她在幾個月前的一個細雨霏霏之夜就被錢大老爺的風度迷住了,但那次大老爺穿着官服,看上去有些嚴肅,與今天的休閑打扮大不相同。

    如果說穿着官服的大老爺是高不可攀的,穿着家常衣服的大老爺就是平易可親的。

     這個年輕女人就是孫眉娘。

     孫眉娘往前擠着,她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大老爺。

    大老爺的一舉手一投足一個眼神,都讓她心醉神迷。

    踩了别人的腳她不管,扛了别人的肩她不顧,招來的罵聲和抱怨聲,根本聽不到了她。

    有一些人認出了她是今日參加鬥須的主角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