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祗園節

關燈


     真砂子心想:這回答得多麼樂觀啊。

     但是,正如千重子所說的,這裡的婦女幹起活來可真賣力氣。

    那圓木有五六寸粗,可能是用來做柱子的吧。

     據說把磨好的圓木用水洗淨晾幹,再卷上紙,或者捆上稻草,然後出售。

     一直到清泷川石灘,有的地方還種有杉樹。

     真砂子看見山上種植的整齊的杉樹和屋檐前屹立的成排杉木,不由得想起京城古色古香的房子那一塵不染的紅格子門來。

     村子入口處,有個叫菩提道的國營公共汽車站。

    再往上走,可能就有瀑布了。

     她們兩個人在這兒乘公共汽車回家。

    沉默了片刻,真砂子猛然說了一句: “一個女孩子要能像杉樹那樣得到栽培,挺拔地成長起來就好了。

    ” “……” “可惜我們得不到那樣的精心栽培啊!” 千重子都快要笑出聲來了。

     “真砂子,你有過約會吧?” “唔,有過。

    坐在加茂川邊的草地上……” “……” “木鋪街的商店,客人也多起來。

    都掌燈了,我們得往回走啦,不知道商店裡都是些什麼人。

    ” “今天晚上?……” “今晚七點半也有約會,現在天還沒擦黑呢。

    ” 千重子很羨慕真砂子的這種自由。

     千重子和雙親三個人,正在面對中院的内客廳裡吃晚餐。

     “今天這瓢正飯館的竹葉卷壽司是島村送來的,請多吃點兒。

    我隻做了個湯,請原諒。

    ”母親對父親說。

     “是嗎?” 家鲫魚做的竹葉卷壽司,是父親最愛吃的。

     “因為名廚師回來得晚……”母親指得是千重子,“她又和真砂子去看北山的杉樹了……” “嗯。

    ” 伊萬裡[伊萬裡位于佐賀縣西郊,盛産陶瓷器。

    ]磁盤裡盛滿了竹葉卷壽司。

    剝開包成三角形的竹葉,就看見飯卷上放着一片薄薄的家鲫魚。

    湯主要是豆皮加少許香菇。

     太吉郎的鋪子像正面的格子門那樣,還保留着京都批發商的風格,可是現在已經改成了公司,原先的代理人和店員都成了職員,大部分人改成每天從家裡來上班,隻有從近江來的兩三個店員則住在鑲着小格子窗的二樓上。

    晚飯時間,後面很安靜。

     “千重子很愛去北山杉村。

    ”母親說,“這是什麼道理呢?” “因為我覺得杉樹都長得亭亭玉立,美極了。

    要是人們的心也都這樣,該多好啊。

    ” “那不是跟你一樣了嗎?”母親說。

     “不,我的心是彎彎曲曲的……” “那也是。

    ”父親插進來說,“無論多耿直的人,也難免有各種各樣的想法。

    ” “……” “那不也挺好嗎?有像北山杉村那樣的孩子,固然可愛;可是,沒有啊。

    即使有,一旦遇上什麼事,很容易受騙上當。

    就拿樹來說吧,不管它是彎也罷,曲也罷,隻要長大成材就好……你瞧,這個窄院子裡的那棵老楓樹。

    ” “千重子這孩子太好了,你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母親泛起了不悅的神色。

     “知道,我知道,千重子是個正直的孩子……” 千重子把臉扭向中院,沉默了一會兒。

     “像那棵楓樹多頑強啊,可在我身上……”千重子的話裡帶着哀傷的情調,“我頂多就像生長在楓樹幹小洞裡的紫花地丁。

    哎呀,紫花地丁的花,不知不覺間也凋謝了。

    ” “真的……明春一定還會重新開花的。

    ”母親說。

     低下頭來的千重子,把目光停在楓樹根旁那座雕有基督像的燈籠上。

    借助屋裡的燈光,已經看不清那剝蝕了的聖像,但她好像在祈禱什麼。

     “媽媽,真的,我是在什麼地方生的?” 母親和父親面面相觑。

     “在祇園的櫻花樹下呀!”太吉郎斷然地說。

     什麼晚上在祇園櫻花樹下生的,這個是有點像《竹取物語》[《竹取物語》是日本最早的一部短篇小說,赫映姬是書中的主人公。

    ]這個民間故事了嗎?據說赫映姬就是從竹節之間生出來的。

     正因為這樣,父親反而斷然說出來。

     千重子心想:要是真在櫻花樹下生的,也許會像赫映姬那樣,有人從月宮裡下來迎我回去呢。

    她覺得這種想法有點滑稽,也就沒有說出口來。

     無論是被遺棄還是被搶,千重子究竟是在什麼地方出生的呢?父母不知道。

    也許連千重子的生身父母是誰,他們也都不知道呢。

     千重子後悔自己不該問這些不得體的話。

    但是,她覺得還是不道歉為好。

    那麼,自己又為什麼會突然問起這個問題呢?連她自己也不明白,說不定是因為她模模糊糊地想起了真砂子說過的:北山杉村有個姑娘長得跟她一模一樣…… 千重子不知往哪兒看好,于是她仰望着大楓樹的頂梢。

    是月亮出來了,還是繁華街的燈火映照,夜空顯得一片白茫茫的。

     “天空也呈現出夏天的色彩啦。

    ”母親阿繁也仰望着天空說,“喂,千重子,你就是在這家生的。

    雖說不是我生的,可是就是在這家生的啊!” “是啊。

    ”千重子點了點頭。

     正如千重子在清水寺對真一說過的,千重子不是阿繁夫婦從賞夜櫻的圓山公園裡搶來的,而是被人扔在店鋪門口,太吉郎把她抱回來的。

     這是二十年前的往事了。

    當時太吉郎還是個三十歲出頭的人,生活相當放蕩不羁。

    妻子不敢輕易聽信丈夫的話。

     “别說得好聽……你抱來的這孩子,說不定是你跟藝妓生的吧。

    ” “不要胡說!”太吉郎變了臉色,“你好好看看這孩子身上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