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回 僻地輕官遠來強項令 華廳盛宴外有可憐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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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吧,二三十個催款委員,那算什麼?&rdquo 周有容向介夫道:&ldquo你聽聽,這是什麼吏治?作知縣的,沒有别的,唯一的任務,就是到老百姓家裡去刮錢,沒有錢就逼命,逼出錢來了,雙手給當地駐軍。

    教育,司法,建設,全談不到。

    &rdquo 介夫道:&ldquo司法怎談不到?難道人民連訟事都窮的沒有嗎?&rdquo 周有容道:&ldquo當然是,飯也發生問題,打什麼官司。

    就是有官司,你判決了什麼罪,司令派個馬弁來,就得把人要了去,你算白費氣力,反過來,老百姓若得罪了司令,他不高興交軍法處,送到縣裡來,知事倒要奉命唯謹,你若不照辦,馬弁的手掌,就要打上縣知事的臉,天高皇帝遠,打了你,向哪裡去喊冤?不過我是戆大,奉了省政府命令而來,我衙門以内的事,我決不讓他們幹涉,其間起過幾次沖突,他們究不敢明明的把我殺了,也隻好讓步。

    &rdquo 介夫道:&ldquo既然當地司令讓步了,何以周縣長又不幹呢?&rdquo 周有容兩腳齊齊一頓跳了起來道:&ldquo氣難受呀。

    最近兩件事,我實在不能幹了。

    一次,外縣來了個商人,大概家裡很有錢,被八太爺抓去,帶到城樓上,一吊二打逼他的錢。

    錢始終沒有逼出來,把這個人活活勒死,由城牆上抛了出去,地面上有了無名死屍,當然是縣知事的責任。

    我帶了人去驗屍,那城樓上的駐兵,他竟不讓我去。

    我跳着腳說,我是這一縣的縣長,我房門口出了人命了,我自己看看,這是我自己的事,你管得着嗎?你除非把我打死,我就不過去。

    那兵沒有了法子,才讓我過去。

    我一看那死人脖子上,有好幾道繩索的印子,當然是勒死的,我一搜死屍身上,有兩張信件,證明他是客邊人。

    既是客邊人,當然在本縣住下客店。

    于是我把本縣城裡開客店的人,一齊找了來,問這死屍,是哪家的客人,根底是查出來了,客店老闆,隻說他帶病出店去的,不敢擡出軍隊勒斃的事。

    後來我吓那老闆,要打死他,他才實說了。

    我氣不過去找司令。

    他睡在床上燒大煙,笑着說:&lsquo周縣長,你太多事,死個把老百姓,算什麼,當管的軍饷大事,三請四催,你也不來。

    城下死一個人,芝麻大的事,你不管,也沒有誰問你,與你何幹?與我何幹?你倒來見我。

    &rsquo二位,你想這是人說的話嗎?然而他可是個小小司令。

    這一口氣,我至今沒有出得,隻覺對那死人不住。

    第二,就是他們要錢。

    本來省政府等辦得很周到,派了财政專員到那邊去,所有若幹縣的财政,統收統支,饷由财政專員去發,不幹縣長的事。

    可是那般軍人,一月等不及一月,不到日子,就向财政專員去要,财政專員也不會變錢,還是來找縣知事。

    這次,專員帶了一名連長,二三十名弟兄,突然駕臨縣署,限我三天之内,籌出兩萬塊錢來,照着舊規矩,縣長遇到了這樣大難臨頭,便是把全縣各鄉的保長找來,将他們一個個捆綁吊打,由他們再去逼老百姓,一層壓一層,一層打一層,打到拿出錢來算事。

    &rdquo 張介夫笑道:&ldquo這個辦法很毒,不怕找不出錢來。

    &rdquo 周有容道:&ldquo這倒不是現在發明的。

    前幾年,不是有軍隊喊着口号,不擾民,真愛民嗎?就是他們想的法子。

    他們不擾民,把這行大罪,讓縣長去頂着。

    他們是離開西北了,這個好法子,還有人用。

    &rdquo 程志前笑道:&ldquo周縣長就是這樣爽直,有什麼全說出來。

    &rdquo 周有容道:&ldquo西安是有國法的地方了,為什麼不說出來?還有啦,他們逼我,我可不肯做,而且就是做,三天之内,也交不出兩萬款子來的,好歹是一死,給老百姓抵上一陣罷。

    當時我就對那個連長說,籌款現在有财政專員,你們向他要,問不着我,你若怕交不了差,請你們司令來,财政專員也在這裡,我們三個人當面說。

    那連長大概自辦事以來,沒有碰到過這樣一個硬漢縣長,立刻怒火如焚,豎起拳頭就打。

    他一動手,帶來的幾個弟兄,又何必客氣,一擁而上,不分上中下,将我打得連叫哎喲的氣力都沒有。

    還是我身邊一個科長,大叫,你們打不得了,打死了縣長,對省裡怎樣交待?他們也許有訓練的,打縣長,隻能打傷,不能打死。

    他們聽了這話才饒了我。

    我自此以後,就睡在床上兩個禮拜。

    在床上養傷的時候,我心裡想着,堂堂五尺之軀,到那裡不好找碗飯吃,何必受這樣的罪,又過了半個月,我才請假上省來。

    臨走,我還提心吊膽,怕他們扣留我呢。

    &rdquo 張介夫對于這樣的事,真是聞所未聞,半響說不出話來,許久才道:&ldquo我真想不到在陝西作官有這樣的困難。

    &rdquo 志前笑道:&ldquo這樣說來,未免減少張先生的官趣了。

    &rdquo 介夫好容易求得志前有點依允幫忙的意思了,現在忽然說是官不可做,這未免自己打斷自己的路子。

    這就笑道:&ldquo據我想,這樣的縣分,那總算少數。

    我想,關中這若幹縣分,總不會這樣的。

    &rdquo 周有容笑道:&ldquo這是誰也知道的事,可是有好的地方,誰不願去?就怕是我們由遠方來的人,當局認為我們是為了作事而來,不會把這容易好做的官給我們去做吧?&rdqu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