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回 未解飄零窺門憐少女 願聞困苦惜玉訪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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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她上面兩代人願意賣了她,也就不容易找受主。

    &rdquo 程志前道:&ldquo她上面兩代人,也無非是想找地方吃飯,就随便招贅一個女婿也就是了,何必要把這孩子賣給人作小。

    &rdquo 茶房笑道:&ldquo程先生,你想想,沒有錢的人,那裡讨得起她,還要替她養兩代人呢。

    有錢的人,那個肯正正經經,娶一個逃難的女孩子。

    &rdquo 程志前點點頭,似乎許可他這話的意思,慢慢地在廊檐下踱着來回步子,揣想着茶房所說的言語。

    忽然笑道:&ldquo我想起一句話來了。

    &rdquo 于是掉轉身來,向茶房看看。

    茶房笑道:&ldquo程先生若是願意要這個女孩子,話好說,我可以同你跑腿。

    &rdquo 程志前連連地搖着頭笑道:&ldquo不是,不是。

    你剛才對那姑娘說,後面還有洋窯洞子,這件事,我就有些不解了。

    窯洞子本就是西北獨有的土制東西,怎麼着也和洋字不能發生關系。

    你說的洋窯洞子,那又是哪國的樣式呢?&rdquo 茶房笑道:&ldquo說洋式的,那不過是說洞子作得好,那裡有過洋窯洞子呢?&rdquo 程志前道:&ldquo由洛陽到西安,這一路的窯洞子我倒是參觀過。

    那極壞的,簡直就是個野獸的洞,進洞門就伸不直腰,裡面漆漆黑黑的。

    伸手就摸着洞壁上的土。

    裡面是什麼氣味都有,可是什麼東西也沒有。

    平地上堆着一個長方形的土台子,那就是睡覺的炕。

    土壁上釘些木頭樁子,挖幾個大小窟窿,他們家的&lsquo箱子&rsquo&lsquo櫃子&rsquo,也就都在那裡了。

    窮人真有窮到這樣子的,我想那和死屍躺在土裡頭,沒有什麼分别。

    你們這小西天,是闊人來往的地方。

    好像我們雖是不闊,叫我住窯洞子,我也是不幹的。

    你們為什麼要作窯洞子呢?&rdquo 茶房将嘴向屋後面一努,笑道:&ldquo窯洞子就在後院裡,你可以去看看。

    都是窯洞子,那好壞可大有分别。

    &rdquo 程志前笑道:&ldquo怎樣的好法,我倒要去看看。

    &rdquo 說看,出了這個小院子,就向後面大院子走來。

    這裡正有拆卸的舊屋子,還留了一點軀殼,在裡面亂堆着石灰,麻繩和匠人用的家具。

    穿過這舊屋,兩三進新蓋的房屋,未曾完工,百八十來個瓦木匠,都停了工,在院子裡聚攏着。

    程志前心想,莫非有什麼問題,索性走前來看看。

    等待他進了這裡院時,原來是工人們進餐呢。

    觀察起來,倒别有情景,他們三個一堆,五個一群,或圍了階沿石坐着,或一順邊地靠了牆坐着。

    他們都是滿身泥灰,談不到幹淨,所以大家都是坐在地上。

    在他們許多人中間,有個大藤籮,裡面裝着拳頭大的冷黑馍,籮邊有隻帶了蓋的木桶,盛了一桶水,看去縱然是熱的,也不是煮開了的水,因為看到工人喝水,很随便地喝下去,并不像個燙嘴的樣子呢。

    這裡另有幾十隻瓦質的碗,和一筐筷子。

    工人來了,取一隻碗和一雙筷子去。

    于是拿筷子的手,在籮裡拿去一塊黑馍,那瓦碗呢,卻在桶裡,舀了大半碗水。

     就是這樣一塊黑馍,半碗冷水,蹲到地上去吃喝。

    若是在四五個人所圍的圈子裡,便另有兩隻瓦碟子,乃是一大一小,大碟子裡面,盛着一小撮韭菜,口大的人,簡直一口就吞光了。

    小碟子裡,卻是些辣椒粉,用液體拌濕了,照着西北窮人吃辣椒的規矩說,那大概是醋。

    隻看他們吃的時候,用筷子頭夾了一片韭菜,放到嘴裡去慢慢地咀嚼,又挑了些辣椒粉,塗在冷馍上,就這樣的咬了吃。

    有的人用手掌心托了一些鹽來,和那辣椒粉一齊倒在水裡攪拌了,立刻那白水變成不紅不黑的樣子,大概那就算是一碗湯了。

    程志前看着,正不住出神,隻見一個少年木匠,由外面走進來,手上拿了個小紙包,高高地舉着,向他同伴打招呼。

    這就有兩三個人伸着脖子,大喊分我一點,分我一點。

    看那人在夥伴當中坐下來,戰戰兢兢的,将紙包打開。

    程志前踱到他們身後去看時,原來是一小茶匙白糖。

    若在江南,至多值一個小銅子罷了。

    可是這匠人就把這點帶淺灰色的糖,用手托住了,将筷子平中一分,作了兩股。

    其中一大股,倒在面前的水碗裡。

    另一小股,交給身邊一個年老些的同伴了。

    他自己就将筷子把那大半碗加糖的水,大大地攪了一陣,這就一手端着,一手拿起黑馍。

    咬一口馍,用嘴唇皮抿一點糖水喝了下去。

    看他對于那半碗糖水重視的情形,簡直不下于一碗參湯。

    正在這時,一個大胖子,挺着大肚皮,走了過來。

    隻看他穿一套芝麻呢布的學生裝,在這西安城裡,已不失為摩登人物。

     他一手拿了細草帽子,在當胸慢慢地扇着,一手提了一大串肥羊肉,口裡哼着陝西梆子腔踱着緩步子走了過去。

    當他走過去的時候,僅僅是把眼光向這些工人,斜看了一下,立刻全場嘈雜的聲音,都完全停止了。

    程志前對那人望望,又對工人望望,等那胖子走得遠遠的,實在有些忍耐不住了,這就向工人笑道:&ldquo剛才過去的是什麼人,我看你們,倒很有些害怕的樣子。

    &rdquo 一個工人笑答道:&ldquo那是我們掌櫃的,我們怎能不害怕呢?先生,你吃過了嗎?&rdquo 程志前道:&ldquo你們吃得很苦呵!&rdquo 那工人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