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回 夜話凄涼生涯原是夢 履痕零亂風雨太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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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聲說好。

    笑着,就去拿桌上的紙筆,便有要開菜單子的意思,李士廉搖手道:&ldquo不忙,讓楊小姐去把朱小姐請來了,大家在一塊兒痛飲幾杯,那不是更好嗎?&rdquo 浣花突然站起來笑道:&ldquo好的,我就去,我知道,他們家就在這後頭,一個鐘頭之内,我準回來。

    你們看看我的。

    &rdquo 說着,用手指了自己的鼻子尖,然後笑嘻嘻地走出來了。

     可是這西安城裡的地質,全是極細的黃土,在下過雨之後,不但是街上,就是人家院子裡,也沒有不是化爛得像漿糊一樣。

    小西天前面,屋子外都有走廊,向後面走出後院去,那就要經過了大空闊的院子。

    在院子中間,雖也鋪了一路磚塊,無如這雨落得久而且大,将高處的浮土,沖刷着向低處流,把這行磚塊,都也掩蓋了,任憑放開腳步在石頭上跳着走,可是腳落下去,還是留下很深的兩行鞋印子。

    浣花手上,又不曾撐着傘,雨正下得牽絲一般,她跳過這個院子,由頭上到腳底,已經沒有一寸幹的。

    這個院子裡面,還套着一個小院子,便是程志前住的所在。

    他也是感到十分無聊,站在廊檐下,由小門裡向外看着雨勢,他見一個時裝女子,這樣的在雨地裡跳着,很可詫異,就不由得注意起來。

    隻見她跳到後面屋檐下,并不停住,隻頓頓腳,又把透濕的衣襟,牽了兩下,繼續地走了。

    恰好有個茶房穿了套鞋,撐着雨傘,也向後面走去。

    志前便道:&ldquo前面有個女客,在泥漿的地下走出去了,你何不将傘和她共撐了出去。

    &rdquo 茶房微笑道:&ldquo她願意這樣,由她去罷。

    &rdquo 志前道:&ldquo她為什麼願意這樣?&rdquo 茶房道:&ldquo她搶着要去作媒呢。

    其實她和我借傘借鞋,也并不是借不到的,她要這樣忙着去搶功,我們隻好由她去了。

    &rdquo 程志前道:&ldquo作媒,替誰作媒呢?&rdquo 茶房道:&ldquo就是胡小腳家裡住的那個小姑娘。

    &rdquo 志前聽了這話,不由得一怔。

    心裡想着,這一個可憐的女孩子,總想挽救她。

    不想跑來跑去,她總跑不脫這群魔鬼的掌握。

    說媒,不知說給誰人。

    他這樣沉吟着,頗有幾分鐘的猶豫,可是等他清醒過來的時候,那說話的茶房,早已走遠了。

    志前甚是後悔,沒有向茶房問個清楚,究竟是誰人想這女孩子。

    自己沉吟了一會子,那雨陣裡的斜風,猛然刮了兩陣大的,卻把那雨絲直向門裡面吹了來。

    臉上沾了潮氣,就打了兩個冷顫,隻好走回屋去。

    在他這房後頭,正有一個窗戶,對了後座院子。

    他對于浣花作媒的這件事,卻是有點注意,因之在屋子裡踱來踱去,隻管向後面窗子外看着。

    約莫有半小時之久,那胡小腳撐了雨傘,帶着笑容來了。

    看那情形,說媒的事,有幾分成功的希望。

    自己本當走出去,攔住了她,問個究竟。

    轉念一想,昨天替朱月英介紹傭工,事情沒有辦妥,人家不免疑心。

    踱着步子,心裡正考量着。

    可是等他考量完畢,胡嫂子已是早到賈多才那裡去了,不多久的工夫,胡嫂子又回來了,那風正刮得大,傘已是撐不住,她将傘隻撐了半開,舉着撐在頭上,很快地向後門走去。

    風大,雨自然是斜的,把她的衣服打濕不少。

    然而她并不介意,從從容容地走了。

     志前想着,作媒也不是救火一般的事,何以這兩個女人,一來一去,都是在大雨裡面,拼命的掙紮,這裡面不能沒有問題。

    反正下雨的天,也不能和朋友有什麼接洽,這次一定要伏在窗子邊,看個水落石出。

    他如此想着,就在屋子裡行坐也不離開玻璃窗戶。

    果然的,又不到半點鐘,有三個婦女來了。

    前面是胡嫂子和先去的那個婦人,共着一把傘。

    後面就是朱月英小姑娘,獨自撐了一把傘。

    胡嫂子走着路,口裡還不斷地說話,隔了玻璃,那話音聽不清楚。

    可是看到月英随在後面,也不斷地應聲,似乎在聽着指揮。

    志前想着,在斜風細雨裡匆匆忙忙地接洽,一定把月英帶了來為止,莫不是有人要帶了她離開西安。

    不過西安這地方,無論到什麼地方去,都是陸路,一下了雨,轎子汽車騾子,全不能走,何必忙?除此之外,還有什麼忙的必要呢?志前既是想不出這個理,就不肯放松,立刻從屋子裡跑出來,在走廊下站着。

    他們在院子裡,順了鋪的磚路,繞了屋角走,也是剛剛走過來。

     可是這滿院子浮泥,被這幾位忙人,踐踏得大小深淺到處是鞋子印,那條磚石鋪的路,在許多鞋印中,也就無從分出,如何能走?先前看到那個女人,颠颠倒倒,走了出去,已經是可憐。

    然而她自己還是很高興的。

    現在朱月英跟随在他們身後,緊緊地鎖了兩道眉毛,滿臉都含了難堪的樣子。

    雖然她是很注意地看着地上走,可是她每走一步,頓一頓,好像還有些不願走的樣子。

    因為她的精神,并不能貫注,腳在地上,也不着實。

    一陣大風來了,将她的傘,和她的衣服,統通的一卷,她的身子,就不能不随着這風勢歪斜過去。

    身子向左,腳不免要向右去支立定了。

    不知道這腳底下的泥,正是容不得人使勁,腳的力量越足,那浮泥是越要滑動,再也不由月英做主,連人和傘,同時滾到泥漿裡去。

    志前看到,首先哎喲了一聲。

    胡嫂子同楊浣花還是這一聲哎喲驚動了的,立刻回轉頭來看時,月英将傘抛在一邊,側了身子在泥水裡躺着。

    胡嫂子是雙小腳,自身難保,就不能來扶人。

    楊浣花手上撐了一把傘呢,也騰不出手來,這倒隻有對泥水裡這個姑娘望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