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嶺者 | 沈從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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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就描寫他遇見的那花子，于是&mdash&mdash&ldquo令人酸鼻&rdquo。
可是馬上又把這句塗掉，改成&ldquo餘見之不禁泫然淚下&rdquo。
風叫得吹哨似的，一會兒遠去，一會兒又近來。
門縫裡也擠進了冷氣，射在身上像刀子切着那麼疼。
柴先生撐住勁兒把這樁善舉寫完，打算再發點議論&mdash&mdash明天好給朋友們看。
可是手冷得麻木起來，連筆也抓不住。
&ldquo混蛋，混蛋！&rdquo 他恨恨地把小冊子一摔，又站了起來，不耐煩地踏着腳。
他現在覺得人生唯一的樂趣隻有一樁：上樓去把身子卷在鴨絨被裡，好好睡一覺。
可是他走不開：太太小姐不在家，高媽也老不回來，要是那個花子偷了什麼&hellip&hellip 忽然他有點怕起來：他待在客廳也不大穩當，要是那家夥摸去了廚房裡的鍋子飯碗&hellip&hellip 柴先生馬上又沖到了廚房門口。
那花子可趁機會駝着搖了過來，顫着嗓子。
&ldquo閉嘴&hellip&hellip你這你這&hellip&hellip&rdquo &ldquo老爺真是活菩薩&hellip&hellip老爺真&hellip&hellip&rdquo 可是那個總想說幾句才舒服：他從沒遇見過這麼一位活菩薩&mdash&mdash對窮人這麼體貼，還怕冷飯吃壞肚子，叫老媽子去沖開水。
他流着淚水，兩手莫名其妙地動着，不知道要怎樣才好；似乎想對這老爺磕頭，又似乎想跟這位老爺結實親熱一下。
&ldquo我找不到工&hellip&hellip要餓死了&hellip&hellip我一輩子沒見過老爺這樣的好人，這樣&hellip&hellip這樣&hellip&hellip&rdquo 這位老爺咬着牙，壓着嗓子叫：&ldquo混蛋！混蛋！混蛋！&rdquo 隻好又往客廳裡走！ 那花子可移着那雙走不穩的腿子跟了上來。
&ldquo老爺真&hellip&hellip老爺真&hellip&hellip&rdquo 柴先生&mdash&mdash那可怪不得誰，他真耐不住了。
怎麼，竟跑到這客廳裡來！讓滿身的虱子掉到這紅漆地闆上，讓額頭上那顆楊梅瘡傳染給他麼！這麼一來&mdash&mdash這客廳就隻能放一把火燒掉！也許還燒不幹淨哩！ 于是他咆哮起來：&ldquo混蛋！混蛋！&hellip&hellip你竟敢&hellip&hellip你竟敢&hellip&hellip混蛋！&hellip&hellip滾出去！&rdquo 那家夥退了兩步，他不知道要怎麼說。
活菩薩這麼布施他，這麼周到，他一輩子也報答不了。
&ldquo我&hellip&hellip我&hellip&hellip&rdquo花子又滾着眼淚，&ldquo我簡直&hellip&hellip我簡直&hellip&hellip&rdquo 柴先生感到腦袋都要爆破了。
他冷得手腳麻木起來不住地要打寒噤。
他瞌睡得眼皮也睜不起&mdash&mdash像有百來斤重似的。
可是&hellip&hellip可是&hellip&hellip混蛋！叫他滾還不滾！竟敢違抗！ &ldquo滾出去，滾出去！你這&hellip&hellip這這這！&rdquo 他四面瞧瞧想找個武器，于是一把抓起那個煤鏟子來。
他發瘋地弄着煤鏟子，眼珠差點沒突出眼眶來。
&ldquo滾蛋！強盜！流氓！&hellip&hellip滾！&hellip&hellip叫巡捕來抓你！&hellip&hellip&rdquo 他把那個花子趕出客廳，趕出過道裡，一直趕到廚房的後門口。
他一手開了後門&mdash&mdash一陣冷風沖了進來。
花子張大着眼，張大着嘴，正要想想這位活菩薩是怎麼回事，那把煤鏟子抵着他的駝背，把他推到了門外。
接着後門猛地一關&mdash&mdash訇！ 柴先生又坐到客廳的沙發上，他還是不能夠就上樓去，得等高媽回來。
他鼻孔裡還噓噓噓地喘着氣，眼球上塗着紅絲。
&ldquo要是那個花子&hellip&hellip&rdquo他忽然又想到一些倒黴的事。
那個花子沒了吃的，也許來搶他的東西。
他剛才承認過&mdash&mdash布施别人并不是貼本的事。
他打了個寒噤，想起那個駝着背顫着腿的模樣。
他馬上就放了心：那麼個鬼樣兒，餓了三天沒吃東西，站都站不穩，還有力氣去犯法麼！于是他嘴裡啧的一聲，全身都似乎松了勁。
可是高媽一回來就吃了一驚：&ldquo咦，花子呢？&rdquo &ldquo混蛋！你管什麼花子不花子！&hellip&hellip怎麼沖水這久不回來！混蛋！沖到爪哇國去了麼？&rdquo &ldquo那裡倒沒有去過。
&rdquo 柴先生橫了她一眼，預備走上樓去。
在樓梯口站住了叫：&ldquo開水沖來了就去泡一壺鐵觀音！&mdash&mdash送到樓上來！&rdquo
可是馬上又把這句塗掉，改成&ldquo餘見之不禁泫然淚下&rdquo。
風叫得吹哨似的，一會兒遠去，一會兒又近來。
門縫裡也擠進了冷氣，射在身上像刀子切着那麼疼。
柴先生撐住勁兒把這樁善舉寫完，打算再發點議論&mdash&mdash明天好給朋友們看。
可是手冷得麻木起來，連筆也抓不住。
&ldquo混蛋，混蛋！&rdquo 他恨恨地把小冊子一摔，又站了起來，不耐煩地踏着腳。
他現在覺得人生唯一的樂趣隻有一樁：上樓去把身子卷在鴨絨被裡，好好睡一覺。
可是他走不開：太太小姐不在家，高媽也老不回來，要是那個花子偷了什麼&hellip&hellip 忽然他有點怕起來：他待在客廳也不大穩當，要是那家夥摸去了廚房裡的鍋子飯碗&hellip&hellip 柴先生馬上又沖到了廚房門口。
那花子可趁機會駝着搖了過來，顫着嗓子。
&ldquo閉嘴&hellip&hellip你這你這&hellip&hellip&rdquo &ldquo老爺真是活菩薩&hellip&hellip老爺真&hellip&hellip&rdquo 可是那個總想說幾句才舒服：他從沒遇見過這麼一位活菩薩&mdash&mdash對窮人這麼體貼，還怕冷飯吃壞肚子，叫老媽子去沖開水。
他流着淚水，兩手莫名其妙地動着，不知道要怎樣才好；似乎想對這老爺磕頭，又似乎想跟這位老爺結實親熱一下。
&ldquo我找不到工&hellip&hellip要餓死了&hellip&hellip我一輩子沒見過老爺這樣的好人，這樣&hellip&hellip這樣&hellip&hellip&rdquo 這位老爺咬着牙，壓着嗓子叫：&ldquo混蛋！混蛋！混蛋！&rdquo 隻好又往客廳裡走！ 那花子可移着那雙走不穩的腿子跟了上來。
&ldquo老爺真&hellip&hellip老爺真&hellip&hellip&rdquo 柴先生&mdash&mdash那可怪不得誰，他真耐不住了。
怎麼，竟跑到這客廳裡來！讓滿身的虱子掉到這紅漆地闆上，讓額頭上那顆楊梅瘡傳染給他麼！這麼一來&mdash&mdash這客廳就隻能放一把火燒掉！也許還燒不幹淨哩！ 于是他咆哮起來：&ldquo混蛋！混蛋！&hellip&hellip你竟敢&hellip&hellip你竟敢&hellip&hellip混蛋！&hellip&hellip滾出去！&rdquo 那家夥退了兩步，他不知道要怎麼說。
活菩薩這麼布施他，這麼周到，他一輩子也報答不了。
&ldquo我&hellip&hellip我&hellip&hellip&rdquo花子又滾着眼淚，&ldquo我簡直&hellip&hellip我簡直&hellip&hellip&rdquo 柴先生感到腦袋都要爆破了。
他冷得手腳麻木起來不住地要打寒噤。
他瞌睡得眼皮也睜不起&mdash&mdash像有百來斤重似的。
可是&hellip&hellip可是&hellip&hellip混蛋！叫他滾還不滾！竟敢違抗！ &ldquo滾出去，滾出去！你這&hellip&hellip這這這！&rdquo 他四面瞧瞧想找個武器，于是一把抓起那個煤鏟子來。
他發瘋地弄着煤鏟子，眼珠差點沒突出眼眶來。
&ldquo滾蛋！強盜！流氓！&hellip&hellip滾！&hellip&hellip叫巡捕來抓你！&hellip&hellip&rdquo 他把那個花子趕出客廳，趕出過道裡，一直趕到廚房的後門口。
他一手開了後門&mdash&mdash一陣冷風沖了進來。
花子張大着眼，張大着嘴，正要想想這位活菩薩是怎麼回事，那把煤鏟子抵着他的駝背，把他推到了門外。
接着後門猛地一關&mdash&mdash訇！ 柴先生又坐到客廳的沙發上，他還是不能夠就上樓去，得等高媽回來。
他鼻孔裡還噓噓噓地喘着氣，眼球上塗着紅絲。
&ldquo要是那個花子&hellip&hellip&rdquo他忽然又想到一些倒黴的事。
那個花子沒了吃的，也許來搶他的東西。
他剛才承認過&mdash&mdash布施别人并不是貼本的事。
他打了個寒噤，想起那個駝着背顫着腿的模樣。
他馬上就放了心：那麼個鬼樣兒，餓了三天沒吃東西，站都站不穩，還有力氣去犯法麼！于是他嘴裡啧的一聲，全身都似乎松了勁。
可是高媽一回來就吃了一驚：&ldquo咦，花子呢？&rdquo &ldquo混蛋！你管什麼花子不花子！&hellip&hellip怎麼沖水這久不回來！混蛋！沖到爪哇國去了麼？&rdquo &ldquo那裡倒沒有去過。
&rdquo 柴先生橫了她一眼，預備走上樓去。
在樓梯口站住了叫：&ldquo開水沖來了就去泡一壺鐵觀音！&mdash&mdash送到樓上來！&rdqu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