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聊 | 叔華

關燈
子都拆了。

    &rdquo 如璧想到前六年,白太太就講說要節育,那時隻有三個孩子,為什麼又添上兩個呢?白先生是瘦得像隻猴子,實在不能再加增負擔了。

     &ldquo你的孩子都還算安靜的,兩個大的已經很像大人了。

    &rdquo &ldquo你沒見他們淘氣時候呢!&rdquo白太太說到兒女,她的得意文章來了。

    她重新又講了二寶三寶兩個怎樣調皮,父親怎樣沒法子,四寶五寶怎樣争認隔壁的太太做幹娘,這故事如璧似乎聽過至少三次了。

     主客對坐直講到把一碟瓜子吃到露底子,張媽忙着獻過三回茶水,客人才抱歉地起身告辭。

     看白太太坐在洋車上得意自在的神色,愈發增加她的沉悶。

    為什麼會那樣得意呢?平白地做什麼來呢?五個小猴子早晚吵,一個不安生,長成了人還不知要耗多少心力,還能這樣心平氣和的,真也虧她!看到這樣的女人,如璧隻有佩服,再也不忍酷求什麼了。

     上到樓來,心裡仍沉不住。

    走到涼台看看,各家的屋瓦還是如常地一個挨一個穩穩地躺着。

    梧桐已經開過花結了元寶莢子了。

    東邊的人家,有女人哭聲,大約夫婦又在相罵了吧?他們時時拌嘴,可也常常并肩攜手出門。

    年紀都也不小,都是三十邊的人了。

     南邊是一個有七八個小孩的大家庭,那個四十左右的母親,每天都搖顫着胖腫的身子,牽着或抱着孩子走出走入。

    臉是灰黃的腫着,眼睛老像睜不開,衣服總不見換,又是滿身皺折,胸前一片精亮,不知是積了多少時的油垢了。

    她不停地講話卻也不住地叱罵孩子呼喚仆役,夜間人家都睡了,隻見她一人坐在燈下等丈夫回來,有時還巴巴地到廚房做消夜給男人吃。

    這像是個鐵打的人,磨折不壞的。

     再過去兩三家是一所小洋樓,裡面住着一對年輕夫婦。

    男人天天清早便坐着包車去辦公,直到晚上六七點方回家來。

    女人将近十一點收拾停當了,挾了小皮夾坐了包車出門,回來時總是兩三點鐘了,車上必是放着一包一包的東西,衣料包子或鞋盒子吧。

    有時還有兩三個年輕人同來,手裡都滿了東西。

    回來不久,大家又匆忙地出去,直到半夜,這女人方才同丈夫回來。

    女人不出門時卻又時常請客,客都是年輕人,間也有一兩個時髦女子伴了來,樓上話匣的歌聲樂聲以及人的笑語聲,隔一條街都聽得見。

    附近的人都莫名其妙地望着,據說這是城裡一個小沙龍,是摩登女人做得最漂亮的事了。

     看了這幾家,她想起某名士解釋的,家就是枷,及家從&ldquo宀&rdquo&ldquo豕&rdquo而得的滑稽字義,也不為無理了。

     但是一個好好的人,為什麼要給他帶上一個枷?一個好好的人,為什麼要給人像養豬一樣養着?愈想愈無聊,她離開窗前,很重地倒在一張藤椅上。

     對了,豬是該無聊的呵,它除了吃飽了就睡,睡足了又吃,還能有什麼希望呢?豬,安安靜靜地在豬圈裡歇歇吧!她心下念着,嘴邊浮出苦笑,一會兒忽然跳起來走到寫字桌前提起方才用開的筆。

    唉,天呵,樓下又嘭嘭地有人敲門了! 沒有人聲去開門,她隻好又跑下去。

     門開了,一個工人送回義生一封短簡。

    他說中午不回來吃飯,明天三伯母請吃飯,原來是三伯父的生日,教如璧趕緊買一樣禮明早帶去。

    信上且說&ldquo禮要值錢而又易攜帶的東西方好&rdquo。

     她看看手上的表已過十一點三刻了,這一個早晨又算白過了。

    午飯完已是一點,再過一趟江,便兩點了。

    那多麼煩膩呵,遊魂似的一間間鋪子去飄蕩,想起便使她頭痛。

    她時常聽見太太小姐們眉飛色舞地講道怎樣買東西,哪一間鋪子貴,哪一間賤,哪家有什麼貨色,哪家缺少,翻來覆去,像唱一隻名曲那樣有興緻,且記得卻又那麼絲毫不差,她隻有張大眼深緻敬意。

     如璧到了漢口,已是下午兩點了。

    天還渦堵着雨意,街道低凹處有一攤一攤的黑泥漿,馬路旁邊的暗溝透出又黴臭又腥膻的怪味兒。

    行人都似乎患着失眠症,臉上沒有血色,連眼珠子都像是假的。

     街上綢緞莊,鐘表行,西藥房,洋貨店,參茸店,等等,差不多都貼着各色各樣的大賤賣廣告。

    還有兩家綢緞莊,門口紮了燈彩,有兩家洋貨店樓上還有軍樂隊在窗口奏着樂,熱鬧極了。

    路上走過的人卻像沒有看見,沒有聽見,他們仍舊惘然走他們的路。

    世上事原來都是矛盾的,把這燈彩同軍樂隊,搬到鄉村去,夠他們怎樣開心欣賞呢! &ldquo恐怕隻剩棺材店沒有貼大賤賣的條子吧!&rdquo如璧同時想起一些愛買便宜貨,什麼物價都打聽過的太太小姐們,如若棺材店大賤賣的話,不知她們要不要進去打聽打聽。

     她一路看着窗口陳列的貨物,卻想不出什麼好。

    忽然想到三伯母常說的&lsquo人要衣裝,佛要金裝&rsquo的話來,她便邁進一家門口沒有紮彩的綢緞莊。

     一個頭發光亮,穿着淡灰華絲葛長衫的夥計迎上來,柔聲問要什麼料子。

     &ldquo看一看再說。

    &rdquo如璧沿着玻璃櫃一邊走一邊看。

     誰說中國人不愛維新呢?隻憑綢緞來說,老年間的梅蘭竹菊、祥雲如意或是什麼松鶴長春等等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