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影 | 蘆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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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究竟是脆弱的,也許基于某點看是那樣。

     兩年前,在一個縣裡供職。

    那個小小的城很巧妙地被太行的連山包圍着,形勢看起來有着一倍于它本身的險要。

    設若真打算看見它的面貌,委實算不得一件難事&mdash&mdash隻消找一幅山水畫來就得了。

    那幅畫的作者,能在其一角的險峻的棧道上添塗一匹送文書的馬,那就更好。

    況且由馳騁的馬,定當更清楚地窺到這小城塞的精髓。

     唯其在山裡,也就來得和平原不同。

    譬如平原的人,總愛對着外鄉人誇張自己本土異常富裕,學校如何多,生意如何茂盛以及缙紳的勢要。

    盡管他一不是商人,二不曾讀過書,家世也從不曾榮耀過。

    這裡卻以槍支多寡作光榮的标準。

    反面,也就恰恰地表明&mdash&mdash這兒的人不是好惹的。

     以武器誘耀着的地方,是多麼可怕的簡陋和愚蠢,自不難想象到。

    作客的人,總很容易惹起土著的反感,常在外面謀生的人都知道。

    日常行為受着限制以及自發地拘謹,也自是意中事。

    況且做事遠非養生,所謂痛快不痛快是談不到的。

    不過,到一個眼生的處所,總有幾天好玩,就以這個小縣城裡說吧,女人頭上的大白布巾,男人的辮發,還有&ldquo梁山泊&rdquo式的戰帶,以及難以形容的含着某種意味的褡裢。

    但是這些東西,初看本很别緻,久而久之,就有如一挂紅紗燈,漸漸減了色。

    又老是無變化地沾在人身上,猶如曝幹了的遊魚,經不起玩味就會令人生厭。

    況且生活在我們這一代的人,多少都有些不幸,也就是心境很易于起變化,持久性薄弱。

    加之,機關隻是機關,并不如字的表面,帶幾分陰森的活氣。

    它完全是死的。

    我們供職的人,也就跟着整天死一般地閑。

     忙得死去活來的人,老夢想着:上天賜福,得一個空兒休息一下吧!&mdash&mdash其實,一天二十四小時都是空閑的人,反而感着一天的時間太長,而所有的空兒太多,想到有事情做比較幸福了。

    于是消閑的花樣,在這死的日子裡很容易地覓到了,如下象棋、打麻将。

    但這些究竟是困在一個所在的玩意兒,而且來得也太費心機。

    弄到再也無以排遣之際,有的人連抽鴉片的事情也幹起來了。

     這其間,同事中我最熟識的,就是那被稱為粗中有細的周天成,河東籍,人個子高得出衆,幾乎是個百事通。

    他曾經混過十多年的行伍,會劃各種各樣的拳,會賭三門五行的博,還會做&ldquo生意&rdquo。

    所謂做生意,在他有兩種解釋:一是當土匪,一是真正地做生意,那就是賣鴉片了。

     這兩種行業,他都幹過。

     當了十幾年的兵,他曾搶得過一個排長,當日混營頭很撈錢,隻要能握得一個火夫頭,都有煙抽。

    後來因為自己愛&ldquo熱鬧&rdquo,就率性擺了幾盞燈。

    看他燒煙泡的技術,就不會懷疑&mdash&mdash據他說,煙有兩種燒法,自己吸的不算,單隻&ldquo行龍&rdquo,第一摻灰,和着來又不成,必須外面泡一層膏子;再一手兒,就是兌少許的紅糖和面粉,煙要燒得嫩。

    合計以上得另外酌量羼入若幹花椒。

     他拿起煙簽,是如此順手,仿佛女人用她們的繡花針。

    燒出來的泡子肥大,而且吸着上口,黃得像棗瓤,能扯成一條線。

    但是他自己卻不能多吸,大約三五筒就可過瘾。

     他是個&ldquo老粗&rdquo,就是說不識字,但很愛耍斯文,更愛發牢騷。

     &ldquo小紅姐兒,您瞧?&rdquo &ldquo哪裡話,俺這井底的青泥蛙,怎就敢褒貶周大爺,又沒吃猩猩膽!&rdquo &ldquo哼!老子不是吹牛,這行頭幹過好幾年咧!&rdquo 周天成滿意地笑着,用手拭淨槍嘴遞給我。

    這時他已過了瘾了。

    要說&ldquo瘾&rdquo,未免冤枉他。

    如同我,不過玩玩而已。

    生活在這兒的人,哪個不會玩玩! 這個化外的世界,确有八分神仙氣。

    就在數十裡之遙的深山裡,海洛因公司據說有六家之多,最大的一個設廠在東山。

    有槍千棵以上,誰也無可奈何他得,實在誰也不奈何他。

    這恰恰反映了中國二十年來的縮圖。

    不過周天成絕不抽&ldquo老海&rdquo。

    一因為太損人,多半為着那東西太沒味兒。

    這話我了解。

     小還的悲哀|叔文 小還在一陣雜亂的語聲中走出了教室,滿心裡蘊着說不出的難過,轉了彎,仍然覺得有二十雙令人難堪的眼光釘在脊背上,熱辣辣的,老扯不斷。

    心裡越急,腳下就越走不快,汗水直打頭發窠裡往脖子裡流,本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