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 | 威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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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要越過坡岡從那幹涸的葦塘穿行過去的打算,是完全錯誤的了。

     他回到大道上去。

    朝日鋪在平野上的輝光軟綿綿地厚起來了。

    他向着西走,瞧着自己倒在大道當中的拉長的影子,心頭上又被一種蓬勃的歡欣浸透了。

    他感着自己全身的血流裡充溢了力量,把剛才所覺到的困倦和疲乏趕掉了,一切都待要繼續下去,一切都待要從新開始。

     一片叢林遮住了他的形影的時候,他把腳步放慢了。

    對于剛才發生過了的事變,無論怎樣鎮定自己,在他的記憶裡,也像是做過了一次奇迹中的人物。

    他很明白,在實際裡是沒有什麼奇迹的,但卻禁不住要這樣想;因為那一切發生得是那樣迅速,當他聽到最初的槍聲時,他從那隻鋪了一層幹草的屋地上跳起,沖出門去,摔倒在一個壞了底的蜂箱上,爬起來,再跑,他要尋找火線的暴發點,但因為失掉了思辨的能力,結果成了戰場上一個畸零,直到站在那短牆上,向着槍聲密集的地方開了兩槍以後,才發現同自己一塊兒沖出來的夥伴一個也不在了。

     他從一度追想裡恢複過來。

    初春的陰濕的道路在他的腳下輕輕地發着&ldquo蹋蹋&rdquo的聲響,陽光爬在曠野的田隴上,偶爾有幾滴融雪凝成的水珠和半埋在泥土裡的破磁片閃灼着反光,他的睡眠不足的困倦的眼睛便感到一陣輕微的刺痛,一群灰色的鴿子懸空繞了一個圓圈,啪啪地響着翅膀落在荒墳上,匆忙地争着找尋草根裡的柏籽;一隻麻黃色的瘦削的野犬肆意在道旁打了個滾,飛快地沖向那群找食的鴿子。

    一輛遠道來的貨車在前面辘辘地馳行。

    在叢林的邊際上,一個矮小的老人露出來,胡須和頭發都是挂了霜似的灰白,左臂上纏着粗厚的布片,一隻猛鷹靜靜地站在上面;一切都埋在悠久的平靜裡,外面是閑散,内部又是鉛般的灰暗,生活是用了一種遲鈍的鋸齒橫生的步态爬着,這就會使他覺到剛才經過的那由春荒的饑餓燎起來的一場惡鬥像是奇迹了。

    他還沒有明白這一點:要完成一個新的他,不僅僅要在火線上(他卻失掉了思辨的能力,而成了戰場上一個畸零),更困難的還要在灰色的鴿子、瘦削的野犬、辘辘馳行的貨車和架着猛鷹的老人的面前牢牢地把住自己。

    因為那根舊的過去的線時時刻刻都準備套住他的脖子把他拉回。

     一聲山羊的嗥叫從叢林裡飄出來,他擡起了頭向遠處眺望,在前面,約有半裡路的距離,一條小河橫着,大道随着河身的曲折向着西南蜿蜒開去&hellip&hellip 他一個人孤單單地在沙灘上行走&hellip&hellip 葷煙劃子|劉祖春 入夜了,桃源縣城外的河街,城牆一面已是暗暗的。

    河邊停着幾隻長桅子空船,同十來隻小小漁船。

    從船隻後梢升起的大朵大朵雲似的炊煙,彌漫河面。

    臨着河邊一排矮矮瓦屋,門前大大小小黃色綠色的瓦罐,被對岸林叢裡将落的太陽照耀着,閃起炫目的光輝。

    碼頭邊,有幾個女人正蹲在水旁搥搗衣服,響着木然的啞聲。

    這聲音,在空廓中繼續戰鬥着。

    一切靜靜的。

     這時節,從上遊駁來了五六隻辰州烏篷船,急流的河水,載着它們漸漸移近河岸,葉子似的滑行着。

    有節拍的橹歌聲,大槳激水聲,青年水手們的赤腳踏着艙闆嘭嘭的響聲,與一陣吆喝之聲,在空中蕩漾起來。

    整個桃源城外的河面,忽然活動起來,城中某處響了一聲鑼,碼頭上一些小販子,皆從小屋裡鑽出來計數來船,許多心同時也活動起來。

     這些船,不久便靠了岸,停下了。

     在這些船中,載的是各種土貨、桐油、石堿、朱砂、棓子,同一群一錢不名毛腳毛手的粗人,還有幾個土頭土腦的有錢的搭客們,押貨的小商人,坐白船的跑差兵士。

    他們前一天從辰州地方開頭,冒險駛過了惡浪洶洶的橫石灘,穿出了危險的青浪灘,才駛到這離常德不遠的平安的桃源來。

    每個人都輕輕松了口氣,感謝天,因為這一次總算逃出了險灘兇水,不至于做水鬼了。

     他們在船上正顯得十分忙碌。

    殘餘的陽光将一切鍍上一層金色,這些人在金光眩目中收橹呀,擡槳呀,扒蒿子呀,大聲地罵野話呀,望着踞在岸邊洗衣洗菜的女人,口中輕輕地哼曲子呀&hellip&hellip錯亂的影子,塗抹在船上。

    過不久,一切就歸一了。

     一些極髒的極褴褛的小孩子們,像瘋了一樣都兜進了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