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嶺者 | 沈從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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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的一個，知道即刻又要走路了，微笑着，走過草堆邊去，與小頭顱一同消失到那草叢裡的潮濕土窟中去了。
一會兒，他便又從土窟裡鑽去，在日光下立定了。
他預備上路。
那個有着一顆小小頭顱的從草叢間伸出頭，望望天空，且伸舉起一隻黑手來向空中撈了一把，很陰郁地說：&ldquo到了七點八點會落雨的，鬼天氣！&rdquo 那一個卻用着快樂的調子低低地說道：&ldquo算什麼呢？我還得讓這陣雨落下來，方過得了大坡。
這雨打濕了一切，也會蒙着那些狗眼睛！&rdquo 小頭顱诙諧似的說：&ldquo狗眼睛，羊眼睛，我告你，見了同志趙瑞，他明天若來，要他莫忘記為我帶點鹽，帶點燕麥粉！&rdquo &ldquo他為慰勞隊的娘兒們弄瘋了，他不同你說嗎？&rdquo &ldquo什麼也不說。
你呢？你是不是&mdash&mdash&rdquo &ldquo嗨&hellip&hellip&rdquo年輕人做了一個不高興的表示，不再作聲了。
×××××× 那小頭顱也不再作聲，卻從土窟裡抛擲出一個大紅薯到年輕人腳邊。
&ldquo同志，吃了再走，時間還早咧。
&rdquo 年輕的卻說：&ldquo我不需要這個！&rdquo隻一腳，把那紅薯踢入草叢裡不見了。
&ldquo你得等到落雨時過那個鬼坡，八點到三匾，今天十九，還可以趕得××熱鬧的晚會&hellip&hellip晚會中不是有慰勞隊唱歌嗎？&rdquo 年輕的開玩笑似的說：&ldquo自然呵！&rdquo &ldquo你不想結婚嗎？&rdquo &ldquo我怎麼不想結婚？你呢？&rdquo &ldquo我呢，我今年四十三歲。
這是二十三歲的人做的事情。
&rdquo &ldquo你不要&hellip&hellip&rdquo &ldquo我要的是鹽！&rdquo因為年輕的那一個不說話，小頭顱便接着又說，&ldquo可是你們晚會中一定有好些有趣味的事情&hellip&hellip&rdquo 年輕的那一個忍不住了：&ldquo什麼晚會！那邊每夜皆摸黑，要命！&hellip&hellip再見！&rdquo &ldquo再見！&rdquo 那一個從竹林盡頭蹿入山溝中，即刻就不見了，小頭顱卻尚在草叢中，向同伴所消失的方向茫然眺望着。
天邊一角響了隐隐的雷聲。
天色已黑，地面開始動了微風，掠着草叢竹哨過去。
小頭顱孤單沉默地守在這個潮濕土窟裡，已到了第九個日子。
每日除了把過嶺特務員送來的秘密文件，或口頭報告，簡單記下，預備交給七區派來的特務帶走，且或記錄七區特務報告，交給第二次過嶺捎回以外，就簡直無事可做了。
帶着一點兒&ldquo受訓練&rdquo的意義，被派到這土窟裡來的他，九天以來除了在天色微明時數着遙遙的槍聲，計算它的遠近，且推測它的得失，是沒有生活可言的。
日頭匆匆地落下時，沿嶺已釀了重雲，小頭顱估計那特務必已從山溝爬到了長嶺腳下，伏在大石後等候落雨，或者正沿着山澗懸崖爬去，雷卻在山谷中回環響着。
忽然間，嶺上響了槍聲，一下兩下，且接着又一連響了十來下，到後便沉默了。
很顯然的，那個年輕人已被某方面遊動哨兵發現了，而且在一陣槍聲中把那一個結果了。
小頭顱記起了先前一時年輕人口傳來×部命令中一個字眼兒。
&ldquo從××裡方可見到一點光明。
&rdquo 于是他來設想什麼是光明，且計算向光明走去的一路上，可見到些什麼景緻。
一串記憶爬進了這個小頭顱中腦髓襞褶最深處。
×××××，×××××。
&hellip&hellip圍城，夜襲，五千人、一萬人的農民大會，土劣的槍決，糧食分配的小組會議，AB團的解決，又是圍城，夜襲&hellip&hellip大刀，用黃色炸藥作餡的手榴彈發瘋似的抛擲，盒子，手提機關，連珠似的放，啪&hellip&hellip一個翻了，訇&hellip&hellip一堆土向上直卷，一截膀子一片肉在土牆上貼着。
又是大會，糧食分配&hellip&hellip于是，交通委員會的第七十一路命令，派熊喜做福建第七區第×通信處服務，先過××同志處弄明白職務上的一切。
××××，×××××，×××，×××，××××××，××××××！ 雷雨沿長嶺自南而北，黃昏以前雨頭已到了小阜附近，小頭顱縮回土窟中時，借着微光尚看得見土窟角
一會兒，他便又從土窟裡鑽去，在日光下立定了。
他預備上路。
那個有着一顆小小頭顱的從草叢間伸出頭，望望天空，且伸舉起一隻黑手來向空中撈了一把，很陰郁地說：&ldquo到了七點八點會落雨的，鬼天氣！&rdquo 那一個卻用着快樂的調子低低地說道：&ldquo算什麼呢？我還得讓這陣雨落下來，方過得了大坡。
這雨打濕了一切，也會蒙着那些狗眼睛！&rdquo 小頭顱诙諧似的說：&ldquo狗眼睛，羊眼睛，我告你，見了同志趙瑞，他明天若來，要他莫忘記為我帶點鹽，帶點燕麥粉！&rdquo &ldquo他為慰勞隊的娘兒們弄瘋了，他不同你說嗎？&rdquo &ldquo什麼也不說。
你呢？你是不是&mdash&mdash&rdquo &ldquo嗨&hellip&hellip&rdquo年輕人做了一個不高興的表示，不再作聲了。
×××××× 那小頭顱也不再作聲，卻從土窟裡抛擲出一個大紅薯到年輕人腳邊。
&ldquo同志，吃了再走，時間還早咧。
&rdquo 年輕的卻說：&ldquo我不需要這個！&rdquo隻一腳，把那紅薯踢入草叢裡不見了。
&ldquo你得等到落雨時過那個鬼坡，八點到三匾，今天十九，還可以趕得××熱鬧的晚會&hellip&hellip晚會中不是有慰勞隊唱歌嗎？&rdquo 年輕的開玩笑似的說：&ldquo自然呵！&rdquo &ldquo你不想結婚嗎？&rdquo &ldquo我怎麼不想結婚？你呢？&rdquo &ldquo我呢，我今年四十三歲。
這是二十三歲的人做的事情。
&rdquo &ldquo你不要&hellip&hellip&rdquo &ldquo我要的是鹽！&rdquo因為年輕的那一個不說話，小頭顱便接着又說，&ldquo可是你們晚會中一定有好些有趣味的事情&hellip&hellip&rdquo 年輕的那一個忍不住了：&ldquo什麼晚會！那邊每夜皆摸黑，要命！&hellip&hellip再見！&rdquo &ldquo再見！&rdquo 那一個從竹林盡頭蹿入山溝中，即刻就不見了，小頭顱卻尚在草叢中，向同伴所消失的方向茫然眺望着。
天邊一角響了隐隐的雷聲。
天色已黑，地面開始動了微風，掠着草叢竹哨過去。
小頭顱孤單沉默地守在這個潮濕土窟裡，已到了第九個日子。
每日除了把過嶺特務員送來的秘密文件，或口頭報告，簡單記下，預備交給七區派來的特務帶走，且或記錄七區特務報告，交給第二次過嶺捎回以外，就簡直無事可做了。
帶着一點兒&ldquo受訓練&rdquo的意義，被派到這土窟裡來的他，九天以來除了在天色微明時數着遙遙的槍聲，計算它的遠近，且推測它的得失，是沒有生活可言的。
日頭匆匆地落下時，沿嶺已釀了重雲，小頭顱估計那特務必已從山溝爬到了長嶺腳下，伏在大石後等候落雨，或者正沿着山澗懸崖爬去，雷卻在山谷中回環響着。
忽然間，嶺上響了槍聲，一下兩下，且接着又一連響了十來下，到後便沉默了。
很顯然的，那個年輕人已被某方面遊動哨兵發現了，而且在一陣槍聲中把那一個結果了。
小頭顱記起了先前一時年輕人口傳來×部命令中一個字眼兒。
&ldquo從××裡方可見到一點光明。
&rdquo 于是他來設想什麼是光明，且計算向光明走去的一路上，可見到些什麼景緻。
一串記憶爬進了這個小頭顱中腦髓襞褶最深處。
×××××，×××××。
&hellip&hellip圍城，夜襲，五千人、一萬人的農民大會，土劣的槍決，糧食分配的小組會議，AB團的解決，又是圍城，夜襲&hellip&hellip大刀，用黃色炸藥作餡的手榴彈發瘋似的抛擲，盒子，手提機關，連珠似的放，啪&hellip&hellip一個翻了，訇&hellip&hellip一堆土向上直卷，一截膀子一片肉在土牆上貼着。
又是大會，糧食分配&hellip&hellip于是，交通委員會的第七十一路命令，派熊喜做福建第七區第×通信處服務，先過××同志處弄明白職務上的一切。
××××，×××××，×××，×××，××××××，××××××！ 雷雨沿長嶺自南而北，黃昏以前雨頭已到了小阜附近，小頭顱縮回土窟中時，借着微光尚看得見土窟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