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的夢 | 蹇先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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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家翁的神氣。
背上的微峰并不如何有礙觀瞻。
如果換一個人，也許早已兒孫滿堂了。
但是五婆很悭吝，結婚幾十年，還不肯給五公來一個&ldquo愛情的結晶&rdquo。
&ldquo你今天真不該&mdash&mdash&rdquo女的想責備男人，吐出了幾個字之後，卻又嗫嚅着。
&ldquo今天我又做錯啥子事情了？&rdquo &ldquo你不該聽了那些不三不四的話回來就關了鋪子，又少賣了好幾雙草鞋。
&rdquo &ldquo五嫂，我是急性人，聽不得啥子話的！&rdquo &ldquo明天還是開門吧！&rdquo五婆建議道，&ldquo不要學得那樣吃碎米的膽子！&rdquo &ldquo一定開！一定開！我們還有好幾百雙草鞋，不賣，堆起來做啥子！拿給自己穿，爾媽幾輩子都穿不完。
五嫂，我聽你的話了，我們是不怕的！&rdquo &ldquo當然不怕！&rdquo &ldquo隻要草鞋一賣出去，（嘻嘻的笑聲）我們就有了辦法了。
一定的，包給你做幾件時新的衣裳，出門吃酒穿。
你要打啥子首飾都可以，等我下重慶的時候。
&rdquo 五婆把《天雨花》的書頁折了一個印，合上了。
從頭上取下挖耳來簽牙齒。
站起身，她的頭便頂着樓闆上挂的草鞋了。
鞋子跟着就亂動，在牆上映着好像在演燈影似的。
&ldquo五嫂，給我鋪床吧，你五哥他一天真累，你應當心疼他。
&rdquo 華五婆把床上的草席撤下來，丈夫上了年紀，怕他涼了肚皮。
枕頭給他安好，她還用手在上面來回摸，看平不平。
後來她才掀簾子出去。
&ldquo五哥，我要打點水去洗腳，一雙腳幫汗臭的！&rdquo 五婆的足音在門口寂滅以後，便聽見廚房的湯罐和水瓢響，還有刷刷的倒水聲，像下雨。
五公的眼睛又望着樓闆上的草鞋發呆了。
第二天，華五公天還沒有亮便起來打掃屋子，把草鞋一提一提地吊出去。
一隻手揉着惺惺忪的眼睛，屋裡的燈還點着。
歇了一陣氣，太陽光才射進窗戶來。
&ldquo五公，不好了，這裡的軍隊靠不住，開不得鋪子呀，今天早上！府台壩盡是兵！&rdquo東街的恒娃子将虛掩着的貼着嶄新的秦叔寶和尉遲恭的街門推開，神色倉皇地走進來，手裡沉重的菜筐子往桌上一放，大聲說。
五公站在櫃台上拴繩子，立刻就停住手。
但是态度很鎮靜。
&ldquo鬼娃兒，你扯啥子诳，也要五公信你才行呀！&rdquo 恒娃子在這家裡是穿房入戶慣了的，忍耐不住五公那種嚴厲的聲色，便走進裡頭去找五婆，向她報告這個消息。
他發了很重的誓，說他是&ldquo萬人的兒&rdquo，如果他的話不真實。
因為五公五婆平素待他好，才這樣關心，要是換過别人，他早不理了。
&ldquo怎麼你不給五公說呢？&rdquo五婆平地吃了一驚，剛舀起的一瓢水，一歪就潑在腳上，燙得直抖。
&ldquo五公他老人家不信有啥法子，我給他說！&rdquo 他着急得臉紅頸脹的，兩條青鼻涕跟着就流到嘴唇上，連忙用手去揩。
恒娃子一走，五公便聽見槍響，仿佛他們中間有什麼聯系。
心裡的驚慌才躍起來。
挂好的草鞋一提一提地又提進屋去。
鋪闆也要重新上起，累得衰弱的心直跳動。
五婆一隻腳還拖着裹腳便跑去關街門，沒有工夫來顧及它的羁絆。
遠遠的街上轟轟轟地像起了火一樣。
隻聽見雜沓的人的呐喊聲，和連續而起的砰砰砰砰的敲門的聲音。
在這些聲浪之中，偶爾飄動一聲凄厲的子彈的長鳴。
五公搬了一塊大石頭來抵住街門，深深地自怨着往日五婆勸他做一根門闩而他拒絕了的過失，那時覺得浪費，此刻反而迫切地需要起來了。
一塊石頭搬得他直喘氣，躺在地上像一條剛犁過田以後的老牛。
&ldquo給老子開門呀！&rdquo &ldquo有錢的拿錢來，好打發老子們走路！&rdquo &ldquo滾你媽的三十三，你敢頂嘴！&rdquo 這些刺耳的、強硬的話語由遠而近了，在空氣中一度波動之後，接着便是沉重的步伐聲。
五婆早已經逃到帳子裡去了，用被窩緊緊地裹着自己。
雄雞慌張地在天井裡大聲叫着，狗也汪汪狂吠，這些更擾亂了人的安定的心。
終于一切又歸于沉靜了，沉靜中有微風帶來一兩聲低泣。
華五公的美麗的夢像一個五光十色的大胰子泡被吹破了！這一清早縣城完全陷在一種紊亂的狀态之中。
恒娃子倒是小孩口内出真言，錢莊和綢緞鋪沒有一家幸免。
後者貨物上的損失并不算很大，歇幾個星期也許又可以複業。
華五公沒有一個大錢的損失，但是他心頭的苦悶是無人得知的。
草鞋在鋪子裡挂着遭灰，像走馬燈似的亂轉。
一天頂多賣出兩三雙，而且隻能按成本出售，灰多了的别人還不要。
借的款子連本帶利，隔幾天就有人來鋪子坐索。
街坊鄰舍罵華五公是老糊塗、老颠倒的人真不少，連華五婆都在内。
背上的微峰并不如何有礙觀瞻。
如果換一個人，也許早已兒孫滿堂了。
但是五婆很悭吝，結婚幾十年，還不肯給五公來一個&ldquo愛情的結晶&rdquo。
&ldquo你今天真不該&mdash&mdash&rdquo女的想責備男人，吐出了幾個字之後，卻又嗫嚅着。
&ldquo今天我又做錯啥子事情了？&rdquo &ldquo你不該聽了那些不三不四的話回來就關了鋪子，又少賣了好幾雙草鞋。
&rdquo &ldquo五嫂，我是急性人，聽不得啥子話的！&rdquo &ldquo明天還是開門吧！&rdquo五婆建議道，&ldquo不要學得那樣吃碎米的膽子！&rdquo &ldquo一定開！一定開！我們還有好幾百雙草鞋，不賣，堆起來做啥子！拿給自己穿，爾媽幾輩子都穿不完。
五嫂，我聽你的話了，我們是不怕的！&rdquo &ldquo當然不怕！&rdquo &ldquo隻要草鞋一賣出去，（嘻嘻的笑聲）我們就有了辦法了。
一定的，包給你做幾件時新的衣裳，出門吃酒穿。
你要打啥子首飾都可以，等我下重慶的時候。
&rdquo 五婆把《天雨花》的書頁折了一個印，合上了。
從頭上取下挖耳來簽牙齒。
站起身，她的頭便頂着樓闆上挂的草鞋了。
鞋子跟着就亂動，在牆上映着好像在演燈影似的。
&ldquo五嫂，給我鋪床吧，你五哥他一天真累，你應當心疼他。
&rdquo 華五婆把床上的草席撤下來，丈夫上了年紀，怕他涼了肚皮。
枕頭給他安好，她還用手在上面來回摸，看平不平。
後來她才掀簾子出去。
&ldquo五哥，我要打點水去洗腳，一雙腳幫汗臭的！&rdquo 五婆的足音在門口寂滅以後，便聽見廚房的湯罐和水瓢響，還有刷刷的倒水聲，像下雨。
五公的眼睛又望着樓闆上的草鞋發呆了。
第二天，華五公天還沒有亮便起來打掃屋子，把草鞋一提一提地吊出去。
一隻手揉着惺惺忪的眼睛，屋裡的燈還點着。
歇了一陣氣，太陽光才射進窗戶來。
&ldquo五公，不好了，這裡的軍隊靠不住，開不得鋪子呀，今天早上！府台壩盡是兵！&rdquo東街的恒娃子将虛掩着的貼着嶄新的秦叔寶和尉遲恭的街門推開，神色倉皇地走進來，手裡沉重的菜筐子往桌上一放，大聲說。
五公站在櫃台上拴繩子，立刻就停住手。
但是态度很鎮靜。
&ldquo鬼娃兒，你扯啥子诳，也要五公信你才行呀！&rdquo 恒娃子在這家裡是穿房入戶慣了的，忍耐不住五公那種嚴厲的聲色，便走進裡頭去找五婆，向她報告這個消息。
他發了很重的誓，說他是&ldquo萬人的兒&rdquo，如果他的話不真實。
因為五公五婆平素待他好，才這樣關心，要是換過别人，他早不理了。
&ldquo怎麼你不給五公說呢？&rdquo五婆平地吃了一驚，剛舀起的一瓢水，一歪就潑在腳上，燙得直抖。
&ldquo五公他老人家不信有啥法子，我給他說！&rdquo 他着急得臉紅頸脹的，兩條青鼻涕跟着就流到嘴唇上，連忙用手去揩。
恒娃子一走，五公便聽見槍響，仿佛他們中間有什麼聯系。
心裡的驚慌才躍起來。
挂好的草鞋一提一提地又提進屋去。
鋪闆也要重新上起，累得衰弱的心直跳動。
五婆一隻腳還拖着裹腳便跑去關街門，沒有工夫來顧及它的羁絆。
遠遠的街上轟轟轟地像起了火一樣。
隻聽見雜沓的人的呐喊聲，和連續而起的砰砰砰砰的敲門的聲音。
在這些聲浪之中，偶爾飄動一聲凄厲的子彈的長鳴。
五公搬了一塊大石頭來抵住街門，深深地自怨着往日五婆勸他做一根門闩而他拒絕了的過失，那時覺得浪費，此刻反而迫切地需要起來了。
一塊石頭搬得他直喘氣，躺在地上像一條剛犁過田以後的老牛。
&ldquo給老子開門呀！&rdquo &ldquo有錢的拿錢來，好打發老子們走路！&rdquo &ldquo滾你媽的三十三，你敢頂嘴！&rdquo 這些刺耳的、強硬的話語由遠而近了，在空氣中一度波動之後，接着便是沉重的步伐聲。
五婆早已經逃到帳子裡去了，用被窩緊緊地裹着自己。
雄雞慌張地在天井裡大聲叫着，狗也汪汪狂吠，這些更擾亂了人的安定的心。
終于一切又歸于沉靜了，沉靜中有微風帶來一兩聲低泣。
華五公的美麗的夢像一個五光十色的大胰子泡被吹破了！這一清早縣城完全陷在一種紊亂的狀态之中。
恒娃子倒是小孩口内出真言，錢莊和綢緞鋪沒有一家幸免。
後者貨物上的損失并不算很大，歇幾個星期也許又可以複業。
華五公沒有一個大錢的損失，但是他心頭的苦悶是無人得知的。
草鞋在鋪子裡挂着遭灰，像走馬燈似的亂轉。
一天頂多賣出兩三雙，而且隻能按成本出售，灰多了的别人還不要。
借的款子連本帶利，隔幾天就有人來鋪子坐索。
街坊鄰舍罵華五公是老糊塗、老颠倒的人真不少，連華五婆都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