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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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一邊,那個乘警從站台上出來,道:“劉同志,我已經跟你們領導聯系過了,一會兒會派人過來,火車不能誤點的。

    ” 扳道工道:“好的好的,現在可以走了。

    ” 乘警站在車頭邊做了個手勢,火車發出了一聲歎息般的長鳴,噴出一股白煙,又緩緩地開動了。

    那個扳道工拍拍彭老師的肩頭,道:“老彭,你今天早點回去吧,要是等一會工宣隊來了看到你在這兒,又要惹事。

    ” “是,是。

    ”彭老師點頭哈腰地說着,轉身走去。

    那扳道工看見了他們,罵道:“小赤佬,有什麼好看,快點滾回家去!” 他看了看那卷團成一卷的破席子,心裡一陣發抖,可是阿忠仍然直直地看着那張席子,忽然道:“這個死掉的是不是跷腳隊長?” 扳道工罵道:“關你屁事,滾開!”說着揚起手來,似乎要打了。

    他拉了拉阿忠,道:“阿忠,走吧。

    ” 走了一程,他又回頭看了看。

    那個扳道工摸出一根香煙,正在劃着根火柴點煙。

    鐵軌邊有風,火柴不好點,那個扳道工劃着一根,還沒點着煙就被風吹滅了,正罵罵咧咧地劃第二根。

     風很大,打火機剛打着就又被風吹滅了。

    他湊到牆根,用手張着點着了煙,斜咬在嘴邊深深地吸了一口。

    小時候見大人抽煙,一口煙吸得深而且長,吐出來後渾身舒坦,過了許多年他自己也抽上了煙,卻覺得沒有什麼意思,這種壞習慣隻不過讓他能夠忘掉一些無時不在的惶惑而已。

     跷腳隊長這個人真的不存在還是另有原因,人們不願提起他而已,他仍然想不通。

    經過這許多年,他鼓足勇氣才回到這已經成為異鄉的故土,本來想解開這個困擾了自己近三十年的疑惑,然而卻隻是更加迷惘。

    那些在記憶中已經漸漸模糊的身影再過幾年也許連他也記不得了吧,可是這兒的人真的全都忘光了? 也許,這一切僅僅是一個懸念故事,謎底要到故事的結尾才解開,而自己則隻是故事中的一個穿針引線的人物?他把吸了大半截的香煙扔到地上,用腳踩熄了,讪讪地笑了笑。

    這樣的想法真是堕入魔道了吧,把一切都看作不可知。

    如果自己僅僅是故事的人物,按着作者的思路去做事,那麼這一切都不存在?實際上,這個小鎮,這個隻停五分鐘的小站,跷腳隊長,彭老師,同樣隻是故事中的一個人物了? 不,不可能。

    他可以把任何人都看作不存在,但不能把她也看成一個符号。

    那個少女,那個在那混亂年代裡,也穿着白色衣裙的女子,如一穗蘭花的女子…… 他吃驚地發現,即使過了那麼多年,太多的面孔都象舊牆上的壁畫一般漫漶不清,這個少女的臉卻如同浮凸出來一樣越發清晰,他仍然可以記得她穿着的那件白衣裙子,黑而亮的長發,以及總是象蒙着一層水汽一樣的眼神。

    那個身影在他的腦海中,遠隔三十年時空,仿佛随時都會向他走來。

    這樣的裙子,在那樣的年代,除非親眼看到,絕對不可能是相亂一想就想得出來的。

    可是他每次搜尋記憶,卻總是發現自己的記憶到此為止,以後的日子便是一片空白,還能記得的便是随母親到外地去的情景了。

     這段記憶為什麼會消失?當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這是他回到故鄉來的目的。

    來的時候,他覺得有勇氣回來,那麼這個已經近三十年的謎馬上會解開,可是來到這兒,迷霧卻似乎越來越濃了,濃得看不清前路,也看不清歸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