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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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很看重自己,也像那兩名一再強迫我改變信仰的男子那樣憐憫起自己來了。

    試着思考别的事情時,眼前浮現出了我從我家面朝後花園的窗子所看到的景色:桌上一隻鑲嵌珍珠母貝的盤子中放着桃子與櫻桃,桌子後方有一張墊着稻席的睡椅,上面放着與綠色窗框同樣顔色的羽毛枕頭;更遠處,我看見有一隻麻雀栖息在橄榄與櫻桃林間的井邊。

    一個秋千以長索挂在胡桃樹高枝底下,随着幾乎無法察覺的微風輕輕擺蕩。

    當他們再次詢問我時,我說,我不會改變信仰。

    那裡有一個樹椿,他們要我跪下,把腦袋擱在上頭。

    我閉上了眼睛,但然後又睜開了。

    其中一人舉起了斧頭。

    另一人說,或許我已後悔自己的決定;他們把我拉了起來,說我應該再想想。

     他們一邊讓我重新考慮,一邊在樹椿旁邊的地上挖坑。

    我心想,他們可能馬上就要把我埋在這裡;除了懼怕死亡,我還感受到被埋葬的恐懼。

    我告訴自己,等他們挖好墓穴朝我走來,我就會決定心意。

    但他們隻挖了一個淺坑。

    那一刻,我覺得喪命于此是一件極其愚蠢的事。

    我覺得自己可以變成穆斯林,但我沒有時間下決定。

    如果能回到監獄,回到終于開始習慣了的可愛的牢房,我可以徹夜不眠地思考,天亮前就可以作出改信伊斯蘭教的決定,但不是現在這樣,不是馬上。

     他們突然抓住我,推我跪下。

    把頭放上樹椿前,我看見有人飛快地穿過了樹林,吓了一跳:我,蓄着胡子,腳不着地地在那兒悄悄地走着。

    我想喊這個穿過林子的我自己的影子,但頭被壓放在樹椿上,喊不出來。

    我心想,這與睡覺并無不同,于是放松自己,等待着。

    背上與頸背傳來一陣寒顫,我不想思考,但頸子上的涼意讓我繼續思索。

    接着,他們拉我起身,嘟嚷着帕夏一定會很生氣。

    解開我的雙手時,他們斥責我說:我是真主和穆罕默德的敵人。

    他們把我帶回了官邸。

     帕夏讓我親吻了他的衣服下擺後,對我進行了一番安慰。

    他說,因為我不為求生而放棄信仰,所以他開始喜歡我了,但沒過多久卻開始叫嚷咆哮,說我的頑固毫無道理,而且伊斯蘭教是更優秀的宗教等等。

    他愈罵愈氣,說原已決定要處罰我。

    接着他說,他對某人有承諾,我明白是這個承諾讓我免于原本可能遭受的災難。

    從他所說的話中,我覺得他承諾的對象是個怪人,而最終我才明白那個人就是霍加。

    接着,帕夏突然說,他已經把我當成禮物送給了霍加。

    我茫然地看着他。

    帕夏解釋道,我現在是霍加的奴隸。

    他給了霍加一份文件,現在霍加有權決定要不要給我自由,從此刻起,他可以任意處置我。

    帕夏離開房間走了。

     他們告訴我,霍加也在官邸,在樓下等着我。

    于是我明白了,在庭園林間看到的人就是他。

    我們走着回到了他家。

    他說,他一開始就知道我不會放棄信仰。

    他甚至已在家中為我準備好了一個房間。

    他問我餓不餓。

    死亡的恐懼仍留駐在我身上,我吃不下任何東西。

    但是,我還是咽下了幾口他放在我面前的面包及酸乳。

    在我嚼面包時,霍加開心地看着我。

    他看着我的愉快表情,猶如農夫喂着自己剛從市集買下的好馬,一邊想着未來它會為自己做的所有事情。

    直到他忘記了我的存在,埋首自己宇宙志理論的細節,以及設計打算送給帕夏的時鐘之前,我常常想起這樣的神情。

     後來他說,我以後要教導他一切;為此他才請求帕夏把我送給他,而且隻有這樣,他才會還我自由。

    幾個月之後,我才了解到這所謂的“一切”是什麼。

    這“一切”就是所有我在社會學校和宗教學校裡學到的一切,也就是在我的國家所教授的所有天文學、醫學、工程學,科學!包括隔天他要仆人去我的牢房取回的書本中記載的一切,所有我曾經聽聞與見識的事,所有我對于河流、橋梁、湖泊、洞穴、雲、海的看法,地震及雷電成因……午夜時,他又補充說,星辰與行星才是他最感興趣的東西。

    月光從敞開的窗戶流洩進來,他說,我們起碼必須找到關于在月球與地球間那個行星是否存在的确切證據。

    當我不禁以一個整天在死亡邊緣打轉的男子的疲憊眼神,再次注意到我們令人膽怯的相似時,霍加逐漸不再使用“教”這個字眼:我們将一起探索,一起發現,一起進步。

     就這樣,像兩個有責任感的學生,即使沒有大人在家透過龜裂的門聆聽,仍能認真做功課。

    我們坐下來開始研習,宛如兩個好兄弟。

    剛開始,我覺得自己像是願意複習舊的功課以幫助懶惰小弟趕上進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