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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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會識字根本沒啥用,因為肉的味道一俄裡以外就能聞到。

    不過(如果您就住在莫斯科,腦子也還湊合管用的話),不管願不願意,您多少都能認識點字,而且還不用專門去上學。

    莫斯科有四萬多條狗,不知道&ldquo香腸&rdquo這個詞是怎麼拼寫的,恐怕隻有極個别最白癡的狗。

     沙利克的啟蒙教育是從顔色開始的。

    那時候它剛滿四個月,莫斯科到處挂滿了藍綠色的招牌,上面寫着МСПО(1)&mdash&mdash肉鋪。

    再強調一遍,識字這種事情學了根本沒啥用,因為肉的氣味太容易分辨了。

    然而也發生過一次誤會:沙利克站在一塊刺眼的淺藍色招牌旁時,它的嗅覺被發動機的廢氣味道蒙蔽了,以至于它把肉鋪街上戈魯比茲涅爾兄弟的電器用品商店錯當成肉鋪,一頭蹿了進去。

    于是小狗在兄弟們那裡領教了絕緣電線的滋味,那東西比馬車夫的鞭子可要厲害得多。

    這個刻骨銘心的時刻應當算是沙利克接受教育的開端。

    逃到人行道上的時候,沙利克便轉眼醒悟過來,原來&ldquo淺藍色&rdquo并非永遠代表着&ldquo肉&rdquo。

    它忍着劇烈的疼痛,用後腿夾起尾巴,一邊哀号着,一邊記起了所有肉鋪招牌上,左起首字母都是一個金色或者棕黃色叉開兩腿的人,很像一副雪橇(2)。

     接下來的事情就越來越順利了。

    字母&ldquoА&rdquo是在青苔路拐角處&ldquo漁業總局&rdquo的招牌&ldquoГлаврыба&rdquo上認識的,接着又認識了字母&ldquoБ&rdquo&mdash&mdash&ldquo魚&rdquo(3)這個字從末尾開始認對它來說更容易些,因為起首的地方總有個警察站着(4)。

     連角落都貼着方形瓷磚的地方,在莫斯科永遠意味着&ldquoС-ы-р&rdquo(5)。

    Чичкин(6)的首字母像極了烏黑的茶炊水龍頭,這不僅意味着奶酪鋪原先的老闆姓奇奇金,同時也意味着成堆的荷蘭紅奶酪、痛恨狗的兇惡夥計、滿地的木屑,還有臭氣熏天令人大倒胃口的磚形幹酪。

     要是有人拉手風琴&mdash&mdash比《親愛的阿伊達》聽起來好一點兒,還飄出小泥腸的香味,那白色招牌上的一長串字可就太容易辨認了,肯定是&ldquo不說髒話,謝絕小費&rdquo。

    這裡時不時會發生不可開交的鬥毆,有的時候&mdash&mdash會用拳頭招呼對方的臉,少有的時候&mdash&mdash也會使用餐巾布或者靴子。

     要是窗口挂着風幹的火腿肉,窗台上還擺着橘子&hellip&hellip汪&mdash&mdash汪&hellip&hellip哈&hellip&hellip食品店。

    如果有深色的瓶子,裝着難聞的液體&hellip&hellip喂-咦-喂-内-啊&mdash&mdash酒&hellip&hellip那就是原先耶裡謝耶夫兄弟的商鋪。

     陌生的先生把狗帶到了二樓自家豪華公寓的門口,按響了門鈴。

    那狗立刻擡起眼睛,看到了一塊黑底金字的牌子,挂在寬敞的粉色波紋玻璃大門一側。

    前面三個字母它一眼就認出來了:&ldquoП-Р-О&mdash&mdashПРО&rdquo。

    後面那個字母長得像個腰間有兩坨贅肉的怪胎,不知道是啥意思。

    &ldquo難道是無産者的意思?&rdquo沙利克暗自詫異&hellip&hellip&ldquo這不可能啊。

    &rdquo他擡起鼻子,又一次把大衣嗅了個遍,随即便放了心:&ldquo不,他身上沒有無産者的氣味。

    也許是個科學名詞,天曉得啥意思。

    &rdquo(7) 粉色玻璃門後面突然亮起了喜氣洋洋的燈光,把黑牌子映襯得更加暗了。

    門被悄無聲息地推開,狗和先生的眼前出現了一位年輕美麗的女子,她身穿白色花圍裙,還戴着花邊頭飾。

    狗頓時嗅到了撲面而來的暖意,沁人心脾,而且那女子的短裙還散發着類似鈴蘭的氣息。

     &ldquo太棒了,這地方我喜歡。

    &rdquo狗心想。

     &ldquo請吧,沙利克先生。

    &rdquo先生用調侃的語氣邀請它,于是沙利克便搖着尾巴虔誠地走了進去。

     不計其數的物品堆滿了華麗的前廳。

    狗一進門便記住了那面落地式穿衣鏡,因為鏡子裡面立刻映出了另一條精疲力竭、遍體鱗傷的沙利克。

    高處安放着一副怪吓人的鹿角,無數毛皮大衣和膠鞋,還有天花闆下乳白色的郁金香吊燈。

     &ldquo您從哪兒撿來的這條狗,菲利普·菲利波維奇?&rdquo那女子一邊笑着問,一邊幫忙脫下那件藍光閃閃的厚重的玄狐皮大衣,&ldquo老天啊!它渾身都是疥瘡啊!&rdquo &ldquo不要瞎說。

    哪裡來的疥瘡?&rdquo先生闆着臉一字一句地反問。

     他脫下大衣,裡面是一套英國呢料的黑西服,一條金鍊子垂在肚子上,忽明忽暗地閃着,就像在開心地眨眼。

     &ldquo等一下,你别亂轉,咻&hellip&hellip别亂轉啊,小傻瓜。

    嗯!這不是疥&hellip&hellip你站好了,見鬼&hellip&hellip嗯!啊&mdash&mdash啊。

    這是燙傷。

    哪個壞蛋把你燙成這樣的?啊?你快乖乖站好!&hellip&hellip&rdquo &ldquo是廚師,那個壞蛋廚師!&rdquo狗用哀怨的眼神控訴着,低低吠了一聲。

     &ldquo季娜,&rdquo先生開始發号施令,&ldquo馬上帶它去檢查室,再給我拿一件白大褂來。

    &rdquo 那女子便吹了聲口哨,打了個響指。

    狗稍稍遲疑了片刻,随即跟着她走了。

    他們穿過狹窄而又昏暗的過道,路過一扇漆亮的門,來到過道盡頭,然後向左一轉,便走進一間黑暗的鬥室。

    一股不祥的氣味刹那間讓狗心生反感。

    黑暗啪的一聲變成了刺眼的白晝,周圍的一切開始閃閃發光,變得耀眼起來,眼前一片亮白。

     &ldquo哎,這可不行,&rdquo狗在心裡大叫起來,&ldquo對不起,我可不上當!你們和你們的香腸都見鬼去吧。

    這是把我騙到狗醫院來了呢。

    他們肯定會給我灌蓖麻油,然後用刀子把整個傷口橫七豎八地割開,那裡本來就碰不得啊。

    &rdquo &ldquo喂,别跑,你去哪兒?!&rdquo那個名叫季娜的女人大喊。

     狗靈活地躲開了她,随即弓起了身子,用沒受傷的半邊身子猛地朝房門撞去,碎裂聲震撼了整套公寓。

    緊接着,它又向後一跳,在原地轉起了圈,活像挨了鞭子抽的陀螺,順帶還撞翻了一隻白桶,把裡面的棉花球撞得四處飛。

    在團團轉的時候,狗隻覺得排滿了櫃子的牆壁連同亮閃閃的器械在眼前飛來飛去,還有一件白色圍裙和女人扭曲了的臉在晃動。

     &ldquo你要去哪兒,長毛鬼&hellip&hellip&rdquo季娜被逼急了,&ldquo你這該死的家夥!&rdquo &ldquo他們家的消防樓梯在哪兒?&hellip&hellip&rdquo狗暗自琢磨。

    他拉開了架勢,抱着找到另一扇門的希望,蜷成一團不假思索地朝一塊玻璃撞去。

    伴随一聲巨響,玻璃碎片四處飛散。

    一隻裝着紅褐色不明液體的大肚瓶飛了出來,刹那間液體流得遍地都是,散發出一股刺鼻的氣味。

    這時,真正的門被推開了。

     &ldquo别動,畜&mdash&mdash畜生,&rdquo那是先生在叫,隻見他身上的白大褂還隻穿了一個袖子,手忙腳亂地扯住了狗的兩條後腿,&ldquo季娜,快按住它的脖子,這個混球!&rdquo &ldquo老&mdash&mdash老天爺,這條狗也太瘋了!&rdquo 門被開得更大了,又沖進來一個穿白大褂的男性。

    隻見他踩着一地玻璃碎片,沒有奔着狗去,而是徑直跑去一把拉開了櫃門,房間裡頓時充滿一股清甜而又惡心的氣味。

    然後他轉過身來,居高臨下地把狗壓在了肚子底下,與此同時,狗也在他鞋帶上方的部位拼命地咬了一口。

    隻聽那人叫了一聲,但他并沒有失控松手。

     讓人惡心的液體讓狗感到窒息,腦袋裡一陣天旋地轉,接着便四肢攤開,歪歪斜斜地向一邊倒去,沒有了知覺。

     &ldquo真是謝謝你們了。

    &rdquo它直挺挺地栽倒在尖銳的碎玻璃上,内心卻墜入了幻想: &ldquo别了,莫斯科!我再也看不到奇奇金的鋪子和無産者了,再也看不到克拉科夫香腸了。

    我受盡了狗的劫難,我要進天堂了。

    弟兄們,屠夫們,你們為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