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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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故事他不止一次講過,于堇記住了:白色的塔很高很重,有許多許多級螺旋式階梯,休伯特曾經走在上面,到達塔頂看整個比薩城。

    但這是個有病的塔,一年年更向南傾斜。

     “等你長大了,塔就倒了。

    ”休伯特說。

     “我真能看到塔倒下嗎?”于堇閉上眼睛,漸漸進入睡眠之中。

     “你能看到,我是看不到的。

    ”他說。

     我長大就是為了看比薩斜塔倒塌!于堇和男主角身子擦着身子,腳跟交錯,她側過臉來,好久沒有朝一個異性迷人地笑了。

    來,手臂展開,打開身體,交出你的那顆憂傷的心。

    讓我整個的生命迷戀你。

    對不起,你的手不要捏得這麼緊。

     音樂停止,于堇看見笑容從男主角的臉現出來,台下觀看的人在拍掌。

    她下午要趕到虹口,一分鐘都不能浪費。

    她對男主角溫和地說:“那麼,我們再來合一遍台詞的部分。

    ”“對對,這一段。

    ”兩人往下進行。

     “‘這一次,無論如何我不能讓你從我手指縫間消失無影’。

    就是這一段,再來一次。

    ”女:父母把我關在房間裡,不讓我見你。

    可是在黑暗之中,我依然能看見你。

    我願意為你做一切。

     男:那些天你連一個口信也不捎來,我急壞了,難道我在你的心底比一根卡住你喉嚨的魚刺都不及嗎? 女:(微笑,走向男主角在淚水流淌下來時跳舞,在島嶼消失在海面之前跳舞。

     男:都說你有着貓的眼、蛇的身子,狐的腳。

    都說喝上海啤酒、剝着糖炒栗子花生米、再來一顆雀巢牌朱古力糖,就是幸福的人,親愛的,你幸福嗎? 女:青山隐隐,敗葉蕭蕭。

    那時節,天際烏鴉零亂地飛。

    你感覺到了自己是一個失敗者? 男:請原諒。

    我的确感覺到了這羞恥,卻隻得說沒關系,真的沒有關系。

     譚呐的助手一直坐在台下觀看。

    于堇看第二次手表時,助手知道時間到了。

    他站起來,腼腆地對男主角說,“今天你就讓于堇小姐先走。

    你們接着練。

    譚導過不了多久就回來。

    ”看到于堇拿起皮包,男主角遞上她的絨線外套和絲綢圍巾,他說:“這是我這一生跳過最不能忘的一次舞。

    ”那雙眼裡有火焰。

    她嘴唇露出一絲微笑表示答謝,一句話沒說,匆匆往外走。

     助手快步跟上來,“于堇小姐,對不起,我幫你叫了出租,早就等在外面。

    ”于堇這下定眼看了看這個外表毫不起眼的人。

    沒等她說話,他客氣地走在前面,去幫她推開門,到了大門外,一輛出租車停在那兒。

     昨天晚上于堇找到租界巡捕房,那裡馬上有人給她說明情況,說是以前的了解弄錯了地方,倪則仁并未關在滬西汪僞76号,而是在虹口的日本上海陸軍部監牢,日本方面已經通知公共租界巡捕房,允許她下午三點去探監。

     但願今天這個大糊塗蛋倪則仁見了她,不會吵起來。

    畢竟他們已經三年多沒通音訊,互相之間很生份了。

     她在香港時,譚呐寫來好些信,當然都是催她趕快決定是否出演《狐步上海》女主角。

    記得有一封信裡,他說得很好,比《狐步上海》裡台詞更精彩――你要面子,我要面子,誰都要面子。

    這上海孤島就是大家的面子――大家暫時維持。

    一旦全撕破面子,這上海也就不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