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紛繁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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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抽屜裡取出一個硬殼本子,譚呐翻到空白的一頁,取了鋼筆。

    中日軍隊在上海四郊進入大規模決戰,那是1937年8月中下旬。

    就是那時,人心惶惶,他和于堇在DD‘S咖啡館戲劇界的聚會上打了最後一次照面,匆匆說了幾句話。

    于堇坐了一會兒,喝了一杯咖啡就走掉了。

     于堇告訴他,她曾不止一次穿過大大小小的弄堂,在乍明乍暗的燈光中,爬到百老彙大廈和沙遜大樓焦慮地觀看,上海西邊北邊燃着一圈戰火,長江上的日本輪船在忙碌地運輸,軍艦在炮擊助攻。

    嫌看不清楚,還特地去了上海的最高處國際飯店頂樓的露台。

     在震耳的炮聲中,上海被一塊塊地吞蝕。

    凄慘的哭聲,從地下水洞冒出來,萦繞在空氣之中。

    她抓住圍欄,從高處往馬路下看,閘北的樓房在炮聲中抖動。

    海風裹着血腥味,撲打着她的臉和頭發。

     從那天後,譚呐再也沒有見到于堇,甚至連一個電話也沒有通過。

     上海英美控制的公共租界與法租界,日軍未敢侵入,怕過早引發與西方的戰争。

    中國人紛紛湧入租界,西方人開始逃離,輪船由英美軍艦護航,才敢從黃浦江駛出。

    戰場的煙雲,混合進血紅的落日火燒雲。

     不到幾個月,中國東部大片國土淪陷,烽火連天、百姓輾轉溝壑,蔣介石的國民政府内遷,移都重慶,日本扶植汪精衛組成南京僞政府,上海租界變成日占區中的孤島。

    生活在孤島的人,比往日更加醉死夢生,舞廳笙歌,銀幕劍俠刀光,小報連載催人淚下的愛情。

    上海發了國難财,山河破敗,市民越加耽于享樂。

    夜夜不停的舞步,節奏沒有紛亂:上海變成了一個戰亂中的怪胎。

     上海就是上海,哪怕是神州陸沉,孤島仍幸存;哪怕四郊槍炮不斷,街上也走着懷攜利刃手槍的各方打手,上海人還是要看戲,要跑馬,要賭回力球,要跳舞上館子,要捧明星坤角。

    在已經大半燃燒的地球上,有這麼二十多個幸運的平方公裡,人們還在盡興貪戀唯美浪漫的風流情懷,叫人感歎戰神兇暴卻大意馬虎。

     這樣一個上海比那些日占城市更不堪,于堇不到半年就離開了。

    想必是無法忍受。

    其實這已經不是她個人的命運,也不僅是上海一個城市的命運。

    中國或許能幸存,這樣的上海卻難幸存。

     莫之因在這個下午說了那一席話令譚呐非常不快,一個男人怎麼像一個弄堂婆娘搬弄是非。

    不管怎樣,現在于堇終于答應并回到上海來主演《狐步上海》了。

    如果她住在國際飯店,那麼就不遠。

     譚呐眼睛盯着筆記本,仍是空白的一頁。

    他自言自語,命運喜歡逗弄人,尤其逗弄像我們這種不信命運的人。

     突然電話鈴聲刺耳地響了,鋼筆尖在紙上戳出一團墨水。

    但願是她! 譚呐接過來,果然是于堇。

     兩人開始說話,譚呐的聲音聽起來不驚不喜,坦若無事。

    幾分鐘後,于堇對着電話筒說:“好的,晚安。

    ”她便放下電話。

     既然譚呐鎮靜自若,她也神清氣娴。

    也必須如此,起碼該讓上海看到她是個比往日心裡更明白的女人。

    無論如何,她隻是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