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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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都知道我們這次遠征,把特洛亞城圍困了七年,卻還不能把它攻克下來;我們每一次的進攻,都不能收到理想的效果。

    你們看到了這樣的成績,滿臉羞愧,認為是莫大的恥辱嗎?實在說起來,那不過是偉大的喬武的一個長時期的考驗,故意試探我們人類有沒有恒心。

    人們在被命運眷寵的時候,勇、怯、強、弱、智、愚、賢、不肖,都看不出什麼分别來;可是一旦為幸運所抛棄,開始涉曆驚濤駭浪的時候,就好像有一把有力的大扇子,把他們掮開了,柔弱無用的都被掮去,有毅力、有操守的卻會卓立不動。

     涅斯托 偉大的阿伽門農,恕我不揣冒昧,說幾句話補充你的意思。

    在命運的颠沛中,最可以看出人們的氣節:風平浪靜的時候,有多少輕如一葉的小舟,敢在甯谧的海面上行駛,和那些載重的大船并駕齊驅!可是一等到風濤怒作的時候,你就可以看見那堅固的大船像一匹淩空的天馬,從如山的雪浪裡騰躍疾進;那憑着自己單薄脆弱的船身,便想和有力者競勝的不自量力的小舟呢,不是逃進港口,便是葬身在海神的腹中。

    表面的勇敢和實際的威武,也正是這樣在命運的風浪中區别出來:在和煦的陽光照耀之下,迫害牛羊的不是猛虎而是蠅虻;可是當烈風吹倒了多節的橡樹,蠅虻向有蔭庇的地方紛紛飛去的時候,那山谷中的猛虎便會應和着天風的怒号,發出驚人的長嘯,正像一個叱咤風雲的志士,不肯在命運的困迫之前低頭一樣。

     俄底修斯 阿伽門農,偉大的統帥,整個希臘的神經和脊骨,我們全軍的靈魂和主腦,聽俄底修斯說幾句話。

    對于你從你崇高的領導地位上所發表的有力的言詞,以及你,涅斯托,憑着你的老成練達的人生經驗所提出的可尊敬的意見,我隻有贊美和同意;你的話,偉大的阿伽門農,應當刻在高聳雲霄的銅柱上,讓整個希臘都瞻望得到;你的話,尊嚴的涅斯托,應當像天軸地柱一樣,把所有希臘人的心系束在一起:可是請你們再聽俄底修斯說幾句話。

     阿伽門農 說吧,伊塔刻的王子;從你的嘴裡吐出來的,一定不會是瑣屑的空談,無聊的廢話,正像下流的忒耳西忒斯一張開嘴,我們便知道不會有音樂、智慧和天神的啟示一樣。

     俄底修斯 特洛亞至今兀立不動,沒有給我們攻下,赫克托的寶劍仍舊在它主人的手裡,這都是因為我們漠視了軍令的森嚴所緻。

    看這一帶大軍駐屯的陣地,散布着多少虛有其表的營寨,誰都懷着各不相下的私心。

    大将就像是一個蜂房裡的蜂王,要是采蜜的工蜂大家各自為政,不把采得的糧食歸獻蜂王,那麼還有什麼蜜可以釀得出來呢?尊卑的等級可以不分,那麼最微賤的人,也可以和最有才能的人分庭抗禮了。

    諸天的星辰,在運行的時候,誰都格守着自身的等級和地位,遵循着各自的不變的軌道,依照着一定的範圍、季候和方式,履行它們經常的職責;所以燦爛的太陽才能高拱出天,炯察寰宇,糾正星辰的過失,揭惡揚善,發揮它的無上威權。

    可是衆星如果出了常軌,陷入了混亂的狀态,那麼多少的災禍、變異、叛亂、海嘯、地震、風暴、驚駭、恐怖,将要震撼、摧裂、破壞、毀滅這宇宙間的和諧!紀律是達到一切雄圖的階梯,要是紀律發生動搖,啊!那時候事業的前途也就變成黯淡了。

    要是沒有紀律,社會上的秩序怎麼得以穩定?學校中的班次怎麼得以整齊?城市中的和平怎麼得以保持?各地間的貿易怎麼得以暢通?法律上所規定的與生俱來的特權,以及尊長、君王、統治者、勝利者所享有的特殊權利,怎麼得以确立不墜?隻要把紀律的琴弦拆去,聽吧!多少刺耳的噪音就會發出來;一切都是互相抵觸;江河裡的水會泛濫得高過堤岸,淹沒整個的世界;強壯的要欺淩老弱,不孝的兒子要打死他的父親;威力将代替公理,沒有是非之分,也沒有正義存在。

    那時候權力便是一切,而憑仗着權力,便可以逞着自己的意志,放縱無厭的貪欲;欲望,這一頭貪心不足的餓狼,得到了意志和權力的兩重輔佐,勢必至于把全世界供它的饞吻,然後把自己也吃下去。

    偉大的阿伽門農,這一種混亂的狀态,隻有在紀律被人扼殺以後才會發生。

    就是因為漠視了紀律,有意前進的才反而會向後退卻。

    主帥被他屬下的将領所輕視,那将領又被他的屬下所輕視,這樣上行下效,誰都瞧不起他的長官,結果就引起了猜嫉争競的心理,損害了整個軍隊的元氣。

    特洛亞所以至今兀立不動,不是靠着它自己的力量,乃是靠着我們的這一種弱點;換句話說,它的生命是全賴我們的弱點替它支持下來的。

     涅斯托 俄底修斯已經很聰明地指出了我們的士氣所以不振的原因。

     阿伽門農 俄底修斯,病源已經發現了,那麼應當怎樣對症下藥呢? 俄底修斯 公認為我軍中堅的阿喀琉斯,因為聽慣了人家的贊譽,養成了驕矜自負的心理,常常高卧在他的營帳裡,譏笑着我們的戰略;還有帕特洛克羅斯也整天陪着他懶洋洋地躺在一起,說些粗俗的笑話,用荒唐古怪的動作扮演着我們,說是模拟我們的神氣。

    有時候,偉大的阿伽門農,他模仿着崇高的你,像一個高視闊步的伶人似的,走起路來腳底下發出蹬蹬的聲響,用這種可憐又可笑的誇張的舉止,表演着你的莊嚴的形狀;當他說話的時候,就像一串啞鐘的聲音,發出一些荒誕無稽的怪話。

    魁梧的阿喀琉斯聽見了這腐臭的一套,就會笑得在床上打滾,從他的胸口笑出了一聲洪亮的喝彩:“好哇!這正是阿伽門農。

    現在再給我扮演涅斯托;咳嗽一聲,摸摸你的胡須,就像他正要發表什麼演說一樣。

    ”帕特洛克羅斯就這樣扮了,扮得一點也不像,可是阿喀琉斯仍舊喊着,“好哇!這正是涅斯托。

    現在,帕特洛克羅斯,給我表演他穿上盔甲去抵禦敵人夜襲的姿态。

    ”于是老年人的弱點,就成為他們的笑料:咳一聲嗽,吐一口痰,癱瘓的手亂抓亂摸着領口的鈕釘。

    我們的英雄看見了這樣的把戲,簡直要笑死了,他喊着,“啊!夠了,帕特洛克羅斯;我的肋骨不是鋼鐵打的,你再扮下去,我要把它們一起笑斷了。

    ”他們這樣嘲笑着我們的能力、才幹、性格、外貌,各個的和一般的優長;我們的進展、計謀、命令、防禦、臨陣的興奮、議和的言論,我們的勝利或失敗,以及一切真實的或無中生有的事實,都被這兩人引作信口雌黃的題目。

     涅斯托 許多人看着這兩個人的榜樣,也沾上了這種惡習。

    埃阿斯也變得執拗起來了,他那目空一切的神氣,就跟阿喀琉斯沒有兩樣;他也照樣在自己的寨中獨張一幟,聚集一班私黨飲酒喧嘩,大言無忌地辱罵各位将領;他手下有一個名叫忒耳西忒斯的奴才,一肚子都是罵人的言語,他就縱容着他把我們比得泥土不如,使軍中對我們失去了信仰,也不管這種言論會引起多麼危險的後果。

     俄底修斯 他們斥責我們的政策,說它是懦怯;他們以為在戰争中間用不着智慧;先見之明是不需要的,唯有行動才是一切;至于怎樣調遣适當的軍力,怎樣測度敵人的強弱,這一類運籌帷幄的智謀,在他們的眼中都不值一笑,認為隻是些癡人說夢,紙上談兵:所以在他們看來,一輛憑着它的龐大的蠻力沖破城牆的戰車,它的功勞遠過于制造這戰車的人,也遠過于運用他們的智慧指揮它行動的人。

     涅斯托 我們如果承認這一點,那就是說,阿喀琉斯的戰馬也比得上許多希臘的英雄了。

    (喇叭奏花腔。

    ) 阿伽門農 這是哪裡來的喇叭聲音?墨涅拉俄斯,你去瞧瞧。

     墨涅拉俄斯 是從特洛亞來的。

     埃涅阿斯上。

     阿伽門農 你到我們的帳前來有什麼事? 埃涅阿斯 請問一聲,這就是偉大的阿伽門農的營寨嗎? 阿伽門農 正是。

     埃涅阿斯 我是一個使者,也是一個王子,可不可以讓我把一個善意的音信傳到他的尊貴的耳中? 阿伽門農 當着全體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