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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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先施公司門口下了電車之後,曼英不知再做些什麼:回家去呢,還是&hellip&hellip?來往的人們擁擠着,在這種人堆的中間,曼英覺着自己為誰也不需要,隻是一個孤零零的,被忘卻的廢人而已。

    同時在他們的面孔上,曼英覺察出對于自己的譏笑,對于自己的示威,好象她,曼英,在衆人面前,很羞辱地被踐踏着,為任何人所不齒也似的。

    她憤慨了,想即刻把他們消滅下去,但是在别一方面,她未免又苦痛地失望起來,她意識到她沒有這般的能力&hellip&hellip 适才别了李尚志,曼英向他說,她的思想和感覺太混亂了,她應當回家後好好地想一想&hellip&hellip可是現在在這先施公司的門口,她的思想和感覺混亂得更甚。

    她覺着她的腦殼快要爆裂了,她的心快要破碎了,這就是說,她已經到了末日,快要在人海裡消沉下去。

    她開始羨慕李尚志和李士毅的生活是那樣地充實,他們的的确确是在生活着;而她,曼英,難道說是在生活着嗎?她的内裡不過是一團空虛而已。

    在未和李尚志談話以前,曼英還感覺着自己始終是一個戰士,但是在和李尚志談話以後,不知為什麼她消失了這種信心了。

    在别一方面,這種信心對于曼英是必要的,如果這種信心沒有了,這是說,曼英失了生活的根據。

    她為什麼還生活在世界上呢?&hellip&hellip曼英想回答這個問題,然而她現在卻沒有一個确定的回答了。

     曼英呆立着不動,兩眼無目的地望着街道中電車和汽車的來往。

    然而人衆如浪潮一般,不由她自主地,将她湧進先施公司店房裡面去了。

    她在第一層樓踱了一回,又跑上第二層樓去。

    她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不懷着任何的目的。

    買貨物的人大半都是少奶奶,小姐和太太,藍的,紅的,黃的&hellip&hellip各式各種的衣服的顔色,隻在她的眼簾前亂繞,最後飛旋成了一片,對于她都形成一樣的花色了。

    忽然一種說話的聲音傳到她的耳膜裡,她不禁因之驚怔了一下。

    那聲音是很熟的呵,然而她一時記不起來那聲音到底是誰的。

    她轉過臉來向那說話的方向望去:那是賣綢緞的地方,兩個女子正在那裡和店員說着些什麼;她們是背朝着曼英的,所以曼英看不清楚她們是誰。

    一個是老太婆的模樣,另一個卻是少奶奶的打扮,她穿着花緞的旗袍,腳下穿着一雙花邊的高跟皮鞋。

    她看來是一個矮胖的女人&hellip&hellip曼英忽然想道,&ldquo這難道說是&hellip&hellip是楊坤秀嗎?或者就是她罷&hellip&hellip&rdquo曼英想着想着,便向那兩個女子走去。

    曼英也裝着買貨的模樣,和那個少奶奶裝束的矮胖的女子并起肩來。

    那女子向曼英望了一眼,曼英即刻就認出來了,這不是别人,這正是楊坤秀!雖然她現在比從前時髦得多了,臉上擦了很濃的脂粉&hellip&hellip &ldquo呵,你,曼英嗎!&rdquo楊坤秀先開口這樣驚訝地說。

    她見着了曼英,似乎很歡欣,大有&ldquo舊雨重逢&rdquo之概。

    然而什麼時候曾是一個非常熱情的曼英,現在卻向楊坤秀答以冷靜的微笑而已。

     &ldquo坤秀,你變得這樣時髦,我簡直認不出來了呢。

    你已經結了婚嗎?&rdquo 楊坤秀聽了曼英的話,不禁将臉紅了一下,然而那與其說是由于羞赧,不如說是由于幸福的滿意。

     &ldquo是的,&rdquo楊坤秀微笑着說道,&ldquo我已經結了婚了。

    難道說你&hellip&hellip你還沒有嗎?柳遇秋呢?你還沒有和他同居嗎?&rdquo &ldquo你的愛人姓什麼?他現在做什麼事情?請你告訴我。

    &rdquo曼英不回答楊坤秀的問題,反故意地笑着這樣向她發問。

     &ldquo他&hellip&hellip&rdquo楊坤秀的臉更加紅起來,很忸怩地說道:&ldquo張易平你知道嗎?恐怕你是知道的。

    他現在是第三師的軍需處長&hellip&hellip&rdquo &ldquo原來你已經做起官太太了,&rdquo曼英握起來楊坤秀的手搖着說道,&ldquo恭喜!恭喜!住在上海嗎?&rdquo &ldquo曼英,你别要這樣打趣我!我們已經很久沒有見面了呢!你現在好嗎?我住在法租界,不大遠,到我的家裡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