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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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功盡棄。

     現在,橫武辰子已經變成了一個危險的女人。

    戶谷覺得呼吸困難起來,都怪那個非那西汀,要是沒騙她就好了。

    當初為了尋求刺激随口編出的話,現在卻成了橫武辰子向他索命的道具。

    他的謊話反而把自己逼入絕境,必須除掉這個對自己構成威脅的女人。

     幸好,自己和橫武辰子的關系沒有第三者知道,這是隻屬于他們兩人的秘密。

    戶谷今早在池塘邊散步的時候,就想到了殺死橫武辰子,事已至此,看來他要認真考慮這個想法了。

     的确,不能再磨蹭了。

    要不然,不知道橫武辰子還會說出什麼,到時候一切都遲了,現在正是下手的好時機。

    該用什麼辦法呢?因為時間緊迫,戶谷開始焦慮起來。

    戶谷在學生時代,曾讓一個女同學懷過孕。

    看着她的肚子一天天變大,他簡直是度日如年,現在他的感受和當年一模一樣,拖得越久,處境越危險。

     身後又傳來熟悉的腳步聲,戶谷聽出是寺島豐,他懶得轉過身去。

     寺島豐一言不發,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

    雖然隔着一定的距離,她凹陷的眼睛仍然定定地望着戶谷。

    她的注視讓戶谷産生了一種自己的計劃已被看穿的錯覺,這讓他感到很不自在。

    戶谷像是為了逃離這種窘迫的境況,動了一下身子。

     突然,一個女人沖了過來,一把抓住戶谷的坐椅扶手,撲倒在戶谷的膝蓋上。

     是橫武辰子! 9 戶谷驚呆了。

     這個抓着自己的坐椅扶手,顫抖着肩膀哭泣的女人真的是橫武辰子嗎?戶谷不敢相信,然而,他睜大了眼睛仔細看,眼前的女人确是橫武辰子。

    她頭發淩亂,連衣服也沒有換,穿的還是白天和戶谷見面時的衣服。

     她壓低聲音哭泣着,猶如狗的低号。

     戶谷驚慌失措,他怎麼也沒有想到,這個女人會闖進他的辦公室。

    她來幹什麼?又是從哪裡過來的?她像一陣狂風般闖入,連門也沒關。

     坐在一旁的寺島豐靜靜地起身關上門,看到寺島豐鎮定自若的動作,戶谷瞬間反應過來:是寺島豐帶她來的。

     關上門後,寺島豐若無其事地坐回椅子上。

    她平靜地面對戶谷的怒目相視,嘴邊浮現出一絲淺笑,露出諷刺的神情。

     原來如此。

     橫武辰子說的熟人其實就是寺島豐。

    這個黑心的女人!雖然他早就知道她十分陰險狡詐,但沒料到她居然有這一手。

     戶谷目露兇光,積壓已久的怒氣湧上他的胸膛。

    此刻,他真想把寺島豐踢倒在地,狠狠地教訓一番,要是能抓着她的頭發在地上拖幾圈,不知有多解恨! 但是,戶谷既不能出聲,也不敢動手。

    因為橫武辰子正緊緊抱着他的膝蓋,要是在這時和寺島豐翻臉,橫武辰子就會知道一切。

    他隻能憤怒地瞪着寺島豐。

     寺島豐一動不動地坐着,厚顔無恥地回應戶谷的怒視,愉快地欣賞着眼前的場面。

     橫武辰子一邊哭一邊抱怨:“我知道,不管我打多少次電話您都不會來。

    您在說謊!您的心向着誰,我一清二楚。

    ” 橫武辰子越說越傷心,已經泣不成聲,全身都在顫抖。

    與此同時,她用力抱着戶谷的大腿。

     “您說話啊!您根本沒打算和我結婚吧?一開始就在說謊。

    我被騙了,我真後悔……”橫武辰子的頭使勁在戶谷的膝蓋上蹭着,發卡都快掉下來了。

     戶谷沉默着,不理橫武辰子,隻是氣憤地注視着寺島豐。

     “您沒話說了嗎?”橫武辰子突然擡起頭來,淚光閃閃的眼睛因為充血而發紅,眼睛裡、面頰和鼻子上全是眼淚,嘴唇哆哆嗦嗦地抖動着。

     “您說話呀!”橫武辰子說話的時候也沒有停止低聲的啜泣,而且激動地搖晃着戶谷的身體,使戶谷險些從椅子上掉下來。

     “你在幹什麼?”戶谷低聲斥罵。

     “幹什麼?結婚的事您打算怎麼辦?是不是騙了我的錢就把我甩掉?您說呀!” 戶谷無法當場反駁。

    要是隻有他和橫武辰子兩個人,他把黑的說成白的都沒問題。

    但是,現在寺島豐正一臉嘲弄之情在旁邊看着他們。

     橫武辰子繼續哭鬧:“還是您要繼續騙下去?我可是有确鑿的證據。

    您想和槙村隆子結婚對吧?是的,一定是這樣!我都知道了!您一邊說要和我結婚,一邊又向槙村隆子求婚,您玩弄女人,您是個魔鬼!” 戶谷現在無法把橫武辰子一腳踢開,或是暴打一頓。

    事情發生在他的醫院,他甚至覺得,護士和值班的醫生們都已聞訊趕來,正透過窗戶看着熱鬧。

    自己的最終目的是不讓第三者知道他與橫武辰子之間的關系,最終的計劃也是以此為前提。

    這個計劃就是;橫武辰子失蹤,然後屍體被人發現,而戶谷的名字并未出現在警方的搜查範圍中。

     但是,這一計劃已完全流産了,破壞者正是寺島豐,亦即當前這個在戶谷面前流露出愉悅表情的幹瘦女人。

     寺島豐是不是看穿了戶谷的計劃? 她一直在戶谷身邊出沒,不,她一直在窺探戶谷的内心。

    這個有些神經質的女人像是能看透戶谷的心思。

    現在,她的眼神帶着旁觀者的欣賞和陰謀者的得意,正看着伏在戶谷膝蓋上痛哭流涕的橫武辰子和不知所措的戶谷。

     橫武辰子仍然哭個不停。

     “醫生。

    ”一直在旁邊看着這出好戲的寺島豐好像忽然想起了什麼,慢慢從椅子身,“這位病人情緒很激動,是不是讓她休息一下?” 她的聲調毫無起伏,全然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

    寺島豐用手輕輕地在橫武辰子的背上拍了拍,對她說:“橫武夫人,去那邊休息一下吧,您現在這樣,醫生會很為難的,就像是在面對真正的患者,她的聲音格外溫柔。

     “不,為難的人是我,我說的都是實話……” “看來發生了很多事情。

    不過,不管怎樣,先休息一下,和我一起過去吧!”寺島豐扶起橫武辰子,戶谷的膝蓋終于輕松了。

     戶谷把自己的身體埋在椅子裡,抱着頭,不一會兒,寺島豐獨自回來了。

     “醫生。

    ”寺島豐壓低聲音,“誰也不知道這件事,橫武夫人是自己來的。

    “ 撒謊!這怎麼可能?明明是受了她的教唆,她卻厚顔無恥地睜眼說瞎話。

    可是,這話還是極大地安慰了戶谷。

     “即使别的護士看見了橫武辰子,也會認為她隻是普通的患者。

    ”寺島豐像是在刻意暗示戶谷不用擔心。

     “她現在怎麼樣了?”戶谷終于把手從額頭上移開。

     “我讓她睡在八号病房,給她注射了鎮靜劑,現在已經睡着了。

    ”寺島豐冷漠的表情隐約露出些笑意。

     八号病房是單人間。

    戶谷能想象出她一個人躺在白牆圍繞的房間裡的情景。

     “交給我吧,我會處理好的。

    ”寺島豐信心十足地保證。

     戶谷強壓心中的怒火,他覺得自己正在被寺島豐擺布得滴溜亂轉。

    她在攪亂戶谷秘密計劃的同時也想打擊橫武辰子吧?寺島豐的計謀像藍圖一樣清晰地展現在戶谷眼前。

     戶谷默默離開辦公室,他想逃離面對寺島豐的痛苦感。

    他向住院部所在的樓層走去,腳下的拖鞋啪嗒啪嗒作響。

    八号病房就在那層樓裡,隔壁和對面的病房都沒有住院的患者,而且又是單人間,像是一個與外界隔離的孤島。

     戶谷走進病房,因為房間的狹窄,病床顯得格外龐大,橫武辰子蓋着被子躺在床上。

    這個剛才一直哭哭啼啼的女人的鼻息裡正發出輕微的呼吸聲,她的頭發胡亂地粘在額頭上,睫毛上還挂着淚珠,嘴唇幹裂脫皮,粗糙而雙乏光澤的皮膚毛孔十分粗大:這是一張沒有生氣、三十來歲的女人的臉。

     戶谷為自己曾經愛過這個女人感到不可思議,而且現在,她已成為了他的緻命傷,從她那醜陋的嘴唇裡說出的話極有可能置自己于死地。

    周圍寂靜無聲,宛若置身于夜晚甯靜的深山中,即使大喊大叫,也不會有人趕過來。

     寺島豐一聲不響地走進病房。

     “醫生,今晚我會照顧橫武夫人的,您放心吧。

    ”她平靜地告訴戶谷,“我不會讓任何人知道。

    我想,她會一直這樣睡到天亮,萬一醒了,我就再給她注射一支鎮靜劑。

    ” “再注射一支?”戶谷吃驚地看着寺島豐。

     “是的,要是她醒了以後繼續哭鬧,不是很麻煩嗎?”她得意洋洋地看着戶谷。

     戶谷感到喉嚨幹渴,不知道為什麼,他很想喝一大杯水。

     寺島豐到底在想什麼?戶谷明白她為何做出這一系列舉動,但是,她究竟在謀劃什麼,就不得而知了。

    這些線索就像零散的拼圖,無法湊齊全貌。

    她僅僅是要攪亂戶谷和橫武辰子嗎?她接到過橫武辰子的電話,應該察覺了兩人的關系。

    得知槙村隆子的事,她便告訴橫武辰子,讓橫武辰子來鬧事,遍戶谷陷入絕境。

    她就是這樣的女人啊。

     事到如今,應該說,她成功了。

    但是,戶谷仍然不明白她的真正意圖。

    如果她想徹底地打擊戶谷,就應該讓所有人都看到橫武辰子的醜态,給戶谷緻命一擊。

    但是,寺島豐非但沒有那樣做,反而幫了戶谷。

    寺島豐雖然把橫武辰子帶到了醫院,但是,她卻刻意避開衆人。

    橫武辰子一哭鬧,寺島豐馬上就把她帶到八号病房,給她注射鎮靜劑,讓她睡下。

     “交給我吧,我會處理好的。

    ”寺島豐不是這麼說了嗎?那麼,寺島豐是不是想暗中使壞,隻是表面上裝作幫助戶谷博取好感呢?這樣解釋似乎又過于簡單。

    寺島豐一定在暗暗醞釀新的陰謀。

     戶谷回到辦公室,怎麼也靜不下心來。

    橫武辰子正睡在自己醫院的八号病房,戶谷對此坐卧不甯。

    他想,不如此刻去看看那些藏品,或許可以稍稍鎮定情緒。

     壺和碟皿被燈光照得透亮,泛出朦胧的光暈。

    每當戶谷弦耀自己的藏品時,總會這樣說:“壺和碟皿是好東西,它們不會像人類那樣撒謊。

    ”這種富含文學意味的言辭尤其受女性歡迎。

    現在,戶谷對自己慣說的這句話感同身受。

    壺和碟皿既不會使他陷入混亂,也不會耍陰謀,更不會哭哭啼啼甚至歇斯底裡。

     戶谷看着“志野”,這是他私自從藤島家拿來的。

    不知為何,那個女人居然沒有提起它。

    藤島千濑就是和橫武辰子不一樣,雖然吝啬,但有錢得多,這就是有錢女人和沒錢女人的差别。

    橫武辰子已經是一條無家可歸的野狗了。

     接下來怎麼辦?現在這個女人就在自己的醫院裡,雖然被注射了鎮靜劑,但天亮醒過來後,不知道又會做出什麼舉動,說不定又會像今晚那樣沖到院長辦公室,抱着戶谷的腿大哭大鬧。

     不,說不定她會跑到槙村隆子家裡。

    到時候,和槙村隆子的婚事肯定得泡湯了。

    他輕而易舉就能想象到橫武辰子在槙村隆子面前醋意十足、發瘋撒潑的場面。

     回到卧室,戶谷隻脫了上衣就倒在了床上。

     真想把那個女人殺了,所有的災難都是她引起的,就連和槙村隆子結婚、從此安定下來的前景,也因為她而變得渺茫。

    何況,自己的社會地位也會受到影響。

    殺她有充分的理由,殺了她也沒關系,這是為了生存而自保,是正當的。

     但是,戶谷最初想到的方法已經行不通了。

    橫武辰子就在自己的醫院裡,他不可能在衆目睽睽之下把她殺了。

    如果大家發現兩人的關系,就算他用巧妙的方法不為人知地殺了她,自己也難逃警方的懷疑。

     戶谷冥思苦想,這時,門無聲無息地開了,一絲微風吹進,和平常一樣,寺島豐悄無聲息地走進來,她已經脫下白大褂,在睡衣外面套了一件紅色的和服外褂。

    臉上塗了粉,擦了口紅。

     “醫生,”她俯視戶谷并壓低聲音問道,“您打算怎麼處理橫武?” 寺島豐特意在睡衣外面套了件紅色的和服外褂,化妝也分外用心。

    在昏暗的光線下,她看起來比素顔時年輕五六歲。

     “你有事嗎?”戶谷從床上坐起來。

     這個女人這樣出現在這裡已經是第三次了。

    戶谷立刻明白她今晚的來意,所以眼神中帶上了敵意。

     “橫武夫人睡得很香。

    ”寺島豐低聲說。

    她維持着原來的姿勢,一動不動。

     “是你把她帶來的吧?”他怒視着她。

     “是的,是我。

    ”寺島豐懶洋洋地回答,這讓戶谷更加生氣。

     “你為什麼要多管閑事?” “我是為了醫生您,所以才會這麼做。

    ” “槙村隆子的事,也是你告訴她的吧?” “是我說的,橫武辰子把我當成朋友。

    ”話音未落,她就忍不住笑了出來。

     “你是在報仇嗎?”戶谷真想撲上去把她痛打一頓。

     “不,不是,我是為了醫生。

    ”寺島豐聲音平淡地回答。

     “你别裝了!你這麼搗亂,是想報複我吧?” “沒有的事,我非常理解您的心情,所以才把橫武叫來。

    ” “為了我?你真不要臉!” “是真的,醫生的心我最了解。

    ” 寺島豐又說了同樣的話,她的話讓人不可思議地感到是真的。

    之前,她也曾走到他面前,默不作聲地注視他,那時,自己的心思仿佛全被看穿了。

    現在,他不禁膽戰心驚。

     “别胡說了!你怎麼可能了解?”戶谷虛張聲勢。

     “不,我了解,不管怎麼隐瞞,我都能知道,你覺得橫武夫人是你的絆腳石吧?” “你在胡說什麼?” “你瞞不住我,你們倆以前怎麼樣我不知道,但現在你想和她斷絕關系,你做得對,要是繼續和那個女人交往,你會身敗名裂的。

    ” 戶谷無語了,他想反駁,卻找不到合适的詞語。

     “橫武的事我都知道了,那個人把我當成朋友,全都告訴我了。

    ” “你一直在和橫武見面?” “是的,你可能不知道,光這個星期,我們就偷偷見了三次。

    她對我哭訴說,醫生您可能要抛棄她。

    她不知道我們的關系,還把我當成了朋友,因為我把你和槙村隆子的事告訴了她,她還格外感激我!呵呵!”她低聲笑着。

     戶谷徹底服了這個女人的老謀深算,他本來隻是懷疑她們通過電話,沒想到居然直接見面了。

     “聽說橫武辰子失去了财産,她小叔子把她的店和财産都搶走了,您已經不可能從她身上拿到一分錢了。

    這回輪到醫生您來照顧提攜這個窮女人了。

    ”寺島豐的語氣充滿嘲笑。

     “你就是為了告訴我這個才來的?”戶谷無奈地問。

     “不,你不要把我想得那麼壞,我剛才也說了,我是為了醫生您才這麼做的,你不能理那種女人,她不但會阻礙你的成功,還有可能要了你的命。

    ”寺島豐的話正切中戶谷的要害。

     “喂,醫生。

    ”看到戶谷露出痛苦的神色,寺島豐撲過去抱住了戶谷的肩膀。

     “你在幹什麼?”戶谷掙紮着,但寺島豐已經牢牢摟住了他的脖子。

     “您聽我說。

    ”她趴在戶谷的耳邊低語,“您準備殺死橫武辰子吧?” 戶谷的表情僵住了。

     “您不用瞞着我,這是理所當然的,不管是誰,這樣被橫武辰子纏住,都會産生那樣的想法。

    ” 戶谷一下失去了推開寺島豐的力氣。

    寺島豐用力搖晃着戶谷的肩膀,道:“您根本不知道我有多為您着想,為了您我做什麼都無所謂,最提防橫武辰子的人也是我,讓我們一起想辦法吧。

    ” 她的口臭傳到戶谷的鼻子裡,是那種老女人的味道。

     “要殺橫武辰子,就要趁現在她還在醫院時下手。

    ” 果然是女人,不考慮後果。

    她一定認為橫武辰子現在觸手可及,殺起來更容易吧。

    但是,之後怎麼辦?這個女人把最危險的做法想成最安全的了。

     “怎麼能那麼做?”他說,“在這裡把她殺了,我馬上就會被抓走。

    ” “不會。

    ”寺島豐搖了搖頭,“不是這樣,橫武辰子情況特殊,既沒有丈夫也沒有孩子。

    要說親戚,也隻有和她關系惡劣的小叔子。

    如果她死了,她小叔子高興還來不及。

    ” 戶谷這才明白,這個女人原來比自己考慮得還周密,她要利用橫武辰子的特殊處境。

     “該怎麼做?”他試探性地問道。

     “她獨自睡在八号病房,對面和隔壁的病房都是空的。

    我已經給她注射了鎮靜劑,她會一覺睡到明天早上,要是醒了,就補上一針。

    ” 聞聽此言,戶谷吓了一跳。

    難道寺島豐打算用這種方法讓橫武辰子一直睡下去嗎? “不是現在就殺了她,隻是為了減少不必要的麻煩,才會給她注射鎮靜劑。

    這樣,讓她睡十二三個小時沒問題。

    ” 戶谷一時變得很沉默。

     “利用這段時間我們可以把她小叔子叫過來,讓他過來探望。

    ” 戶谷默默地聽着。

     “她小叔子一定會奇怪,為什麼她不打個招呼就來醫院,到時候我們就說是她自己走在路上突然覺得不舒服來醫院看病的。

    檢查後發現她的心髒有些不正常,暫且把她安排到病房裡留院觀察,然後,我們找個合适的機會給她注射奎尼丁(奎尼丁:抗心律失常用藥,但用法不當會引起腦檢塞或心肌梗塞。

    )。

    ” 戶谷覺得她的話很可笑,“你以為這種幼稚的設想不會被人識破嗎?太傻了。

    你可以說她是心髒病,給她注射鎮靜劑,外行不懂,這倒也無所謂,可是注射之後呢?她要是死了,僅有醫生的證明書是不夠的,隻有經過法醫的屍檢才能完成法律上的相關手續。

    ” 這時,寺島豐憐憫地看着戶谷。

     “您都在想些什麼啊?”她突然低聲問道,“橫武的小叔子跟她關系不好,不會整天都守在病房裡的,其他人也隻是表面上關心一下而已。

    要是她死了,反而對大家都好,沒人會感到奇怪。

    最重要的是,您是醫生,沒有人會懷疑您的說法,也絕不會有人覺得死因可疑要求法醫進行鑒定。

    對她小叔子來說,橫武可是個大麻煩,能參加她的葬禮,估計心裡高興得跟過節一樣呢!” 戶谷屏住呼吸聽完她的話,面色鐵青。

     “喂,那樣不錯吧?”她像是在教導自己的弟弟一樣。

     戶谷一言不發,他忽然覺得眼前的這個女人很可怕。

    她早早計劃好一切,應對所有可能發生的狀況。

    寺島豐的話極具說服力,戶谷從心底裡承認自己輸給了她。

     “就這樣辦吧!”寺島豐語氣強硬地說道,“除此之外,沒有别的選擇了!” 戶谷忽然感覺眼前有些暈眩。

    寺島豐解開自己的和服外衣,緊緊地擁住了戶谷,戶谷順勢往後一倒,她趁機牢牢鈎住戶谷的脖子,将臉湊了過去。

     “快住手!” “不要!” 寺島豐伸出舌頭,用力地啟開了戶谷的嘴唇,放肆地吻着。

    一陣陣難聞的氣味向戶谷撲來,那是中年婦女身上特有的複雜體味,腋臭夾雜着私處的氣味。

     “戶谷,我真的喜歡你。

    ”此時此刻,再也沒有所謂的院長和護士長了,有的隻是性饑渴的中年女人和成為她的發洩對象的年輕男人。

     “為了你,我什麼都不在乎,下地獄也沒關系。

    ” 寺島豐想要成為戶谷的共犯,這種共犯意識不但可以點燃他們倆的愛情,還能讓他們相守一生。

    想到這些,寺島豐逐漸興奮起來,她開始猛烈地沖擊戶谷的身體,難聞的體臭讓戶谷感到窒息。

    寺島豐的眼中則流露出滿足的神情,她敞開衣服,露出小巧的胸部,凸出的鎖骨襯着雪白的皮膚。

     一個小時後,戶谷來到八号病房。

    昏暗的燈光下,橫武辰子依舊躺在那裡,保持着先前的姿勢,即使燈光很暗,她蒼白的臉及臉上的雀斑仍然隐約可見,她的頭發散在枕頭上,嘴半張開着,枕邊殘留着一些口水的印記,眼睛微睜,呼吸很急促。

     戶谷站在床邊,靜靜地看着她,那張憔悴的臉愈發顯得難看。

    寺島豐悄悄走了進來,她穿着紅色的和服外衣,胡亂地系着帶子。

    戶谷回過頭來,看見她在沖自己微笑,眼角滿是皺紋。

     “橫武會一直這樣睡到早晨,今晚我們就給她家裡打電話吧。

    ”寺島豐用撒嬌的口吻對戶谷說。

     “我們找誰?”戶谷反問道。

     “當然是她小叔子,我想現在就應該把他叫過來。

    ” “就那樣吧。

    ”戶谷已經懶得回答她了。

     寺島豐默默地看了一會兒戶谷,悄悄地走了出去。

     夜深人靜,沒有人會因為這間病房亮着燈而走進來查看,四周的病房都空着,病房裡死一般地沉靜。

     戶谷一動不動地盯着眼前的橫武辰子,她嘴角的口水都快要流到下巴了,戶谷依舊鎮定地看着她,如果她此時睜開眼,大哭大叫,那自己的地位、婚事就全完了,他已經沒有辦法,隻能按照寺島豐說的去做。

    相比之下,自己先前的計劃真是麻煩透頂,寺島豐的主意則簡單得多。

    而且,自己最初的謀劃看似安全,實際上風險很大,而寺島豐的計劃則剛好相反。

     戶谷忽然覺得,自己暫時離不開寺島豐。

    如果在一起合作的人很可能将來背叛彼此,那麼自己将會陷入另一個困境,但即便如此,那也是将來的事,無論如何,現在必須擺脫眼前的困境。

     橫武不時發出一點呻吟聲,她并未恢複意識,應該是在做夢,這樣的聲音也隻能再聽幾個小時了吧?病房裡彌漫着黑夜的氣息,讓人産生了無邊無際的沉重感。

     “我已經打過電話了。

    ”寺島豐回到病房向戶谷彙報。

     “誰接的?”戶谷神情緊張,連忙問道。

     “當然是她小叔子了,我打電話叫他過來了,順便把情況說了一下。

    ” “他來嗎?” “他聽完吓了一跳,說馬上就過來,但他沒說要一直守在她身邊,肯定是跟誰輪流着來吧,應該會是哪個親戚。

    ”寺島豐猜測道。

     “但是,病人随時可能死去。

    ”戶谷有些擔心。

     “不會有事的,那些人巴不得她死了呢,就算是找個陪護,也隻是幫幫忙。

    ” 一切如寺島豐所預料的那樣發生了。

     橫武的小叔子接到電話後不到一個小時就開着車急急忙忙趕過來了,他身材肥胖,個子很矮,看上去就是一個精明的商人,他默然地站在橫武辰子的床邊,兩隻手揣在褲子口袋裡,低頭凝視。

     “醫生,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他擺出一副目中無人的樣子,向戶谷發問。

     戶谷解釋道:“病人突然感覺身體不适,就來醫院看病,我們檢查後發現她的心跳很弱,就把她安排到這間病房裡。

    一個小時前,她的病情突然急劇惡化,看着她那麼痛苦,我們就給她進行了注射,之後她就一直睡到現在。

    ” 聽完戶谷的解釋,橫武的小叔子臉上并無擔心之情。

    “醫生,能治好嗎?”他似乎隻對這個問題比較關注。

     “目前情況非常危險。

    ”戶谷嚴肅地回答。

     “你指的危險是什麼?”他又接連問了好幾個問題,從提問方式看,與其說他關心嫂子的生命,不如說他是在害怕她會活過來。

     “這樣,也就是說她有可能救不活了?”他再一次問道,像是希望從醫生處得到肯定的回答。

     戶谷對他說:“總之,她現在的情況非常危險,這是事實。

    ” 醫生一般不願意向病人家屬詳細說明病人的具體情況,因為這隻會讓家屬增添不必要的擔心,并無好處。

    現在,這個習慣之舉幫了戶谷大忙,如果被問很多問題,他真怕露出馬腳。

     好在橫武的小叔子并未深究,“要是這樣,一切就交給醫生,拜托醫生了。

    ”他的态度顯得很沒有禮貌。

    病人家屬一般都期望病人能早日康複,對醫生總是很客氣,而從橫武的小叔子這裡卻見不到半點那樣的态度。

    或許是因為他希望嫂子早點死,所以故意想惹醫生不高興。

     小叔子離開後不一會兒,陪護就過來了。

    這個陪護二十多歲,個子很矮,臉圓圓的,鼻子很塌,嘴唇外翻,目光呆滞,看上去傻乎乎的。

     正如寺島豐所料,橫武的小叔子并沒有安排親戚過來照料,對于這樣一個重症病人,他隻派了一個女陪護。

    這個女陪護照顧病人雖然非常細緻周到,但并不機敏,派這樣一個人來,很清楚地表明了他的用心。

     “我說得沒錯吧?”寺島豐斜睨着那個愚笨的陪護對戶谷說道,“橫武的小叔子盼着她死呢!對一個病危的人棄之不管,就派個陪護過來,不正好說明橫武在家裡不受重視嗎?” “是啊。

    ”戶谷也覺得有些過分,橫武的小叔子明知嫂子可能會死,不但自己不來照顧,也不讓親戚們過來探望。

     “這樣更好,”寺島豐在戶谷耳邊低語,“那個陪護什麼也不懂,橫武的家人都沒在身邊,以後也沒權利過來找茬——不,估計他們根本沒那個心思,本來就巴不得她早點死呢!” 橫武依舊躺在床上安睡,發出輕輕的鼾聲,像是在做着什麼美夢。

    戶谷給她把了下脈,她的脈搏跳動得很快。

     “醫生,”寺島豐說,“我會一直在這間病房的。

    ”她故意調高聲音,讓陪護也能聽清楚,“這麼嚴重的病人,我會一直看護的。

    ”寺島豐這麼做也是為了不讓其他護士再靠近這間病房。

     寺島豐在醫院很不受歡迎,别的護士都很讨厭她,對她敬而遠之,護士長既然主動去八号病房,别人自然不會再過去,而且,這樣還會産生另一個良好的效果:一直安排護士長照看一個重症患者,即使病人死了,家屬也必定會表示感謝。

     由戶谷親自給橫武診治,也含有同樣的目的,院長和護士長親自照顧一個病人,會讓人覺得醫院的服務特别熱情周到,此外,橫武的小叔子找了個頭腦不怎麼靈活的陪護,也幫了戶谷大忙:有病人家屬親自找來的陪護在場,出事時人們也很難産生疑問。

     “鎮靜劑快沒作用了,”寺島豐說,“再給她打一針吧。

    ” “随便吧。

    ”說完,戶谷走出了病房。

     回到院長辦公室,他心裡七上八下的,應該說,計劃進行得很順利,但為什麼自己如此不安?本來,他想暗中處理掉橫武辰子,因為很多犯罪行為最後會暴露都是因為有共犯存在。

    但是,戶谷不得不服從寺島豐更高明的計謀,可以說,寺島豐現在已經慢慢地控制住戶谷了。

    憑寺島豐沉着冷靜的行事風格,這次的計劃肯定會成功,但他們以後的關系會怎樣?她不是一個正常的女人。

    與其說戶谷現在是對殺害橫武感到不安,倒不如說他是在焦慮已經看得到的黑暗未來。

     夜晚。

     寺島豐沒有再來院長辦公室。

    戶谷走到八号病房,寺島豐正站在橫武的病床邊,看到戶谷進來,她無聲地笑了,是令人發指的冷笑。

    戶谷又為橫武把了下脈,她的脈搏比先前更快了。

    她還在沉睡,粗糙的皮膚格外顯眼,頭發不但已經失去光澤,還有些發紅,淩亂地披散在枕上。

    眼睛依舊半睜着,嘴微微張開,呼吸時傳來一陣口臭,不是戶谷熟悉的味道,而是病人身上特有的臭味。

     “你一直在這裡嗎?”戶谷問道, “嗯,因為今晚太重要了。

    ”寺島豐回答道。

     橫武還在輕輕打鼾,寺島豐的口氣像是在宣告今晚那個呼吸就可能永遠停止,戶谷一時無言以對。

     橫武的小叔子找來的陪護正在擦床下的地闆。

     “我……”戶谷在病房裡很不自在,“我有事,先出去一下,拜托你了。

    ” 寺島豐擡起眼皮,死死地盯着戶谷,什麼也沒說。

     “我很快就回來。

    ”戶谷又懇求道。

     “您去吧。

    ”她沒有再表示不滿,很平靜地答道。

     戶谷走出那間讓人喘不過氣的病房,他想出去走走,從壓抑中解脫出來,寺島豐今可能會有所行動,不,從表情和語氣來看,她今晚肯定會采取行動。

    戶谷這時跑出來,像是故意逃離案發現場。

    無論如何,他不想卷入寺島豐與橫武之間的争鬥,如果一直待在醫院裡,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沉得住氣。

     戶谷開車來到大街上。

    街道兩旁霓虹閃爍,熱鬧非凡,行人們帶着愉快的神情,不會有人想到,就在這黑夜的一角,就是現在,一樁謀殺案正在上演。

    不知怎的,戶谷非常想聽到槙村隆子的聲音,跟她說說話,哪怕―句也好。

     他中途停下車,用公用電話撥通了槙村店裡的電話。

     “你好,我是戶谷,請問槙村小姐在嗎?”若是從前,他肯定會遭到無情的拒絕,但是,現在他不必擔心這些。

     槙村接過了電話:“您好,我是槙村。

    ” 聽到那久違的聲音,戶谷像久旱逢甘露一樣,眼前浮現出槙村漂亮的臉蛋。

     “好久不見了,我想和你見個面,現在能去你那裡嗎?” “今晚不行。

    ”槙村馬上拒絕了。

     “十分鐘就好,你要是不方便的話,我們就在附近找個咖啡廳坐坐好嗎?”戶谷央求道。

     “今天真不行,我沒時間。

    ” 戶谷并非第一次遭到拒絕,因此也沒有太灰心,槙村能立刻接電話,已經讓他很高興了。

    然而,槙村接下來的話讓他更意外。

     “雖然今晚不行,您要是明晚有空,可以和我一起去聽波士頓交響樂團的演奏嗎?我剛好有兩張票。

    ” 要在平時,戶谷早就歡呼雀躍了,難得槙村會有這樣的好意,但現在,躺在醫院裡的橫武很可能會在今晚死去,他一時真不知該怎樣回答。

     “這樣啊……”他猶豫着。

     “沒關系,如果沒時間就算了,我隻是随便問問。

    ”槙村立即解釋道。

     “不,我會去的,我正好也想去聽聽。

    ”戶谷下定了決心。

     “您真的沒事嗎?我也沒問問您的安排就這樣邀請您,真是不好意思。

    不能一起去也沒關系的。

    ” 想到自己拒絕她之後,可能會是别人與槙村同行,戶谷心裡頓時充滿了嫉妒。

     “不,我去,我們在哪裡見面?”他急切地問道。

     “您五點半之前能到我的店裡來嗎?”槙村好像不再矜持了。

     “我一定準時到。

    ”戶谷再一次肯定道。

     “那我等您。

    ”槙村回答道。

     雖然此時,戶谷有好多話想要對她說,想聽到她體貼的話語安慰自己的心靈,可是沒等他開口,對方就挂了。

    走出電話亭,他茫然了,不知該去哪裡,他不想在這時去找藤島千濑。

    藤島和橫武有很多相同之處,戶谷并不愛她們,隻是從她們那裡要錢,她們都是毫無魅力的有夫之婦,現在,戶谷最想見到的隻有槙村。

    他也不想給下見沢打電話,與其跟他談一些無聊的東西,不如找些有意思的事情來做。

    他的心裡難受至極,實在無處可去,隻好走進了酒吧。

     酒吧裡也沒意思。

    當心靈感到寂寞的時候,無論怎樣都無法融入外界熱鬧的氛圍,喝起酒來也沒什麼味道,戶谷隻待了一個小時就走了。

    走出酒吧,他還是不知道該去哪裡,于是又向俱樂部走去,平時都是帶着女人過來,今天卻隻有自己。

     很久沒來這裡了,他叫了位小姐陪他跳舞,那個女孩個子很高,舞也跳得相當不錯,但他再怎麼振奮精神,情緒都非常低落。

    在酒吧裡他喝了不少酒,來到這裡又喝了些,但醉意全無。

    戶谷一直想着橫武的命運。

     本來,他現在應該往醫院裡打個電話,但他非常害怕從寺島豐那裡聽到任何變故。

    戶谷覺得隻有一個舞伴有些寂寞,又把吧台上兩個閑坐着的女孩叫過來。

    今晚,他想盡情揮霍,不斷給那幾位女孩要酒,盡管如此,腦海中還是擺脫不掉昏暗的八号病房。

    過了十點,俱樂部的人開始多起來,戶谷開始有些醉了,但心情依舊陰郁,與無盡的黑暗交錯着。

     俱樂部的表演開始了,一個菲律賓人唱完歌後,一個漫畫家出現在舞台上。

    他讓在場的人随便寫個字,然後馬上就能把字變成一幅畫。

    在場的大多是外國人、有人寫了個“smith”,那個畫家随便添幾筆就把它變成了妙齡女郎的頭發或一件百褶裙。

    戶谷被那個畫家用手指點到,搖搖晃晃地走上了舞台,已被酒精麻醉的身體和未醉的心,像是熱水與冷水攪伴在一起。

    戶谷在那張大白紙上寫下“kill”後,長長地舒了口氣。

    畫家看到這個單詞,誇張地聳了聳肩,在座的外國人哈哈大笑起來。

    那位畫家很認真地看了“kill”一會兒,然後拿起筆,把這個單詞畫到一張床上,床上仰面躺着一個女人…… 戶谷離開了那家俱樂部。

    是的,沒必要把這件事想得那麼嚴重,就像那幅漫畫一樣,殺人也會成為對人生的一個幽默的諷刺。

    戶谷努力讓自己這樣想,好讓自己從壓迫感中解脫出來。

     回到醫院時,正好是十點四十五分,因為自己一進門寺島豐就跟了過來,他覺得寺島豐可能已經動手了,不由得看了一下手表,所以他記得非常清楚。

     “橫武已經病危了!”寺島豐笑得很猙獰。

     戶谷不知該怎樣回答,急忙向八号病房走去,微弱的燈光下,橫武雖然還是像先前那樣躺着,但一看到她的臉,戶谷立刻就清楚她已經不行了,她臉色蒼白,呼吸細弱,嘴和鼻子像快死的魚一樣喘着氣。

    戶谷本能地為她把脈,她的脈象微弱,頻率不穩。

    他拿起聽診器放到橫武的胸前,她的肋骨已經凸出來了,但還有心跳。

    戶谷馬上挽起她的衣袖,她的手腕處有明顯的靜脈注射的痕迹,枕邊還散落着幾個空藥瓶,有淡褐色的,也有白色的,看到這些,戶谷立馬嚴厲地瞪着寺島豐。

     “你給她靜脈注射了?”他問道。

     那個傻乎乎的陪護吓壞了,慌亂地蹲在了橫武的床邊。

     寺島豐一本正經地答道:“是啊,我給她打了,别擔心。

    ” 空藥瓶在燈光的照射下閃閃發亮,戶谷看到其中一瓶是注射用蒸餾水。

    注射奎尼丁時,必須先把它融化在注射用的蒸餾水中,而且必須采用皮下注射或肌肉注射的方式,靜脈注射的危險性很高,如果這種藥流入血液,很快就會引起心肌梗塞,橫武必死無疑。

     戶谷的額頭上立刻冒出了冷汗,橫武已奄奄一息。

    現在,這間陰暗的八号病房裡隻有戶谷、寺島豐,還有那個毫不知情的陪護。

     “我想,我們現在應該給橫武的家裡打電話,死亡證明我已經準備好了。

    ”寺島豐平靜地說道。

     10 橫武的屍體是她的小叔子領走的,他還特意來到院長辦公室拜訪戶谷。

     “這次真是多謝你們了。

    ”他因為激動,額頭上泛起了紅暈,當然這不是因為悲傷,而是因為過于興奮,對他而言,這個大麻煩終于消除了。

     戶谷從椅子上站起來,很客氣地說:“請節哀,我們已經盡力了,實在對不起。

    ”他的聲音很溫和。

     “不不不,真的是很感謝。

    ”他擺擺手,“人的壽限已到,再有名的醫生也無能為力,已經給您添了不少麻煩,我真不知道該怎麼感謝才好,現在家裡很亂,改天我再登門拜訪緻謝。

    ”和上次來完全不一樣,他對戶谷感謝再三。

     他走後,戶谷長長地舒了口氣,危險都過去了,橫武的家人對她的死沒有産生任何懷疑,尤其是她小叔子的态度,好像因為嫂子的死,對院方反而還非常感謝。

     這場謀殺總算告一段落。

     首先,不能讓橫武的家人有所懷疑。

    其次,這件事不能讓第三者知道,隻要家屬不産生懷疑,随後的一切就好辦了,戶谷對此很有信心,隻是接下來,戶谷的職業道德有可能會接受考驗。

    戶谷現在已經精疲力竭了,他靠在院長辦公室―子上,一動不動。

     這時,寺島豐進來了,她臉色發青,眼圈也很黑,不知道是因為昨晚熬夜的緣故,還是因為殺人導緻樣子發生了變化。

     戶谷從椅子上坐起來,寺島豐盯着戶谷的臉,眼睛裡閃閃發光,戶谷也轉過頭來,兩個人什麼也沒說,默默地彼此對視着。

    寺島豐額頭上的青筋凸顯,眼角有些向上吊起。

    她的沉默讓戶谷明白了她的意思。

    窗沿上,一隻牛虻着翅膀,噗噗地敲着玻璃。

     “醫生,”她終于開口了,“橫武的家人來拿死亡證明書了。

    ” 她像彙報工作那樣把證明書遞給戶谷,戶谷看着上面的印刷字體,前所未有地認真讀起來,等他填寫完證明書,謀殺事件也就基本終結了。

    在死亡申請那一欄裡,橫武的小叔子已經簽字蓋章。

    另一邊的空欄需要戶谷填寫,死因、死亡日期、時間、經過,字字刺眼,戶谷怎麼也提不起筆。

     “家屬希望早點拿到死亡證明書,葬禮安排在明天下午,一點開始,兩點出殡。

    ”寺島豐的聲音冷冰冰的,她站在那裡沒動催促着戶谷趕緊填上證明書。

     戶谷點了支煙,想冷靜一下,卻怎麼也點不着火。

    寺島豐伸手拿起火柴,點着後遞到戶谷面前。

    戶谷彈了彈煙頭上的灰,深深吸了一口。

    他終于下定了決心,拿起筆在“死因”那一欄寫上“心肌梗塞”,并填上日期,又從抽屜裡取出印章和印泥,在上面蓋上“院長戶谷信一”的鋼印。

    印章顯得異常鮮紅耀眼。

     “好了。

    ”看到戶谷蓋完章,寺島豐小聲嘟嚷道,然後一下子把死亡證明書從戶谷眼前奪過去,“我這就交給他們。

    ”寺島豐拍了拍戶谷的肩膀。

     寺島豐此時的表情,戶谷并沒有看到。

     “不要擔心,沒事的,親愛的。

    ”寺島豐說完便走了,步伐和以前一模一樣。

     聽見關門聲,戶谷這才從椅子上站起來,作為醫生的最後一絲良心催促他追出去,但已經晚了,一切都結束了,想要從寺島豐那裡要回死亡證明書已經不可能了。

    戶谷隐約聽到寺島豐下樓的聲音,不禁渾身發顫。

    殺死橫武這件事結束了,徹底結束了。

    戶谷盯着窗沿上的那隻牛虻——這次的謀殺事件到底誰是主犯?是自己,還是寺島豐?誰又是從犯?戶谷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那份死亡證明書很快就會送到區政府,辦理一下簡單的手續,火化許可很快就會交給橫武的小叔子。

    誰也不會懷疑是醫生殺了人,橫武的屍體會被正常火化,最後變成骨灰。

    終于搞定了一切,戶谷深深地吸了口氣,讓自己鎮定下來。

     外面沒有風,太陽明晃晃地照射着大地,街上的行人和車輛熙熙攘攘,跟往常并無二緻。

    “沒什麼大不了的,冷靜下來。

    ”戶谷在心裡暗暗地對自己說,“不妨把殺人看成那晚在俱樂部裡看到的節目,如果橫武活着,自己會身敗名裂,殺她是為了保全自己,不用在乎那張死亡證明書。

    ” 到現在為止,戶谷已經為在醫院裡死去的病人寫過幾十份死亡證明書,政府從來沒有找他确認過那些人的死亡情況,也從未來電話詢問那些證明是不是他寫的,雖說這是出于對醫生的信任,但未免也太不負責任了。

    要是有人居心不良,故意裝成醫生在死亡證明上編個名字,或者直接寫上醫生的名字,再蓋上現成的印章,剩下的手續照樣也會很快辦好,就算是被害死的,政府也不會知道。

    死亡這麼嚴肅的事情,政府居然這麼漫不經心,而人們也都沒有意識到。

    在現實生活中,這些事情就這麼自然地發生着,每天都會有死亡證明書送到那裡,有誰會去确認事情的真相?又誰會去确認這些證明的真假? 戶谷原以為隻有自己住的地方是這種情況,但聽了其他地方醫生的話才知道,其實哪裡都是一樣,而且,每個人對此都漠不關心,為什麼政府的辦公窗口不向提交死亡證明書的醫生确認一下呢?是他們從心底裡信任醫生,還是本身就不負責任?要是猝死,情況會很嚴重,警察局可能派人來追查死因,若是病死,雖不能排除有人會拿着假證明謊稱病死,但一般不會有人追究。

    這個漏洞或許是社會信任醫生的一個表現,但正是這種過度的信任才導緻這種事情的發生。

    戶谷覺得醫生這個職業很可怕,隻要填好死亡證明書,病人的死就和自己毫無瓜葛了…… 在這個互不信任的社會中,這種荒謬的信任果真存在嗎?戶谷重新點了支煙,慢慢冷靜了下來。

    自己寫的死亡證明書現在大概已經通過戶籍所的檢驗了,跟以前一樣,這次也沒收到區政府打來的确認電話,那份證明不是僞造的,确确實實寫着院長戶谷信一的名字,還蓋上了他的印章。

    殺人之後沒有出現任何麻煩,很多殺人犯為了掩蓋自己的罪行,費盡心思地處理掉屍體,絞盡腦汁制造自己不在場的證據,毀滅兇器,但是,作為醫生,戶谷明天還将光明正大地去參加被害者的葬禮,世上還有比這更加完美的犯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