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的書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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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東京的書店第一想起的總是丸善(Maruzen)。

    他的本名是丸善株式會社,翻譯出來該是丸善有限公司,與我們有關系的其實還隻是書籍部這一部分。

    最初是個人開的店鋪,名曰丸屋善七,不過這店我不曾見過,一九〇六年初次看見的是日本橋通三丁目的丸善,雖鋪了地闆還是舊式樓房,民國以後失火重建,民八往東京時去看已是洋樓了,随後全毀于大地震,前年再去則洋樓仍建在原處,地名卻已改為日本橋通二丁目。

    我在丸善買書前後已有三十年,可以算是老主顧了,雖然賣買很微小,後來又要買和書與中國舊書,财力更是分散,但是這一點點的洋書卻于我有極大的影響,所以丸善雖是一個法人而在我可是可以說有師友之誼者也。

     我于一九〇六年八月到東京,在丸善所買最初的書是聖茲伯利(G.Saintsbury)的《英文學小史》一冊與泰納的英譯本四冊,書架上現今還有這兩部,但已不是那時買的原書了。

    我在江南水師學堂學的外國語是英文,當初的專門是管輪,後來又奉督練公所命令改學土木工學,自己的興趣卻是在文學方面,因此找一兩本英文學史來看看,也是很平常的事。

    但是實在也并不全是如此,我的英文始終還是敲門磚,這固然使我得知英國十八世紀以後散文的美富,如愛疊生,斯威夫忒,闌姆,斯替文生,密倫,林特等的小品文我至今愛讀,那時我的志趣乃在所謂大陸文學,或是弱小民族文學,不過借英文做個居中傳話的媒婆而已。

    一九〇九年所刊的《域外小說集》二卷中譯載的作品以波蘭俄國波思尼亞芬蘭為主,法國有一篇摩波商(即莫泊三),英美也各有一篇,但這如不是犯法的淮爾特(即王爾德)也總是酒狂的亞倫坡。

    俄國不算弱小,其時正是專制與革命對抗的時候,中國人自然就引為同病的朋友,弱小民族蓋是後起的名稱,實在我們所喜歡的乃是被壓迫的民族之文學耳。

    這些材料便是都從丸善去得來的。

    日本文壇上那時有馬場孤蝶等人在談大陸文學,可是英譯本在書店裡還很缺少,搜求極是不易,除俄法的小說尚有幾種可得外,東歐北歐的難得一見,英譯本原來就很寥寥。

    我隻得根據英國倍寇(E.Baker)的《小說指南》(AGuidetotheBestFictions),抄出書名來,托丸善去定購,費了許多的氣力與時光,才能得到幾種波蘭,勃爾伽利亞,波思尼亞,芬蘭,匈加利,新希臘的作品,這裡邊特别可以提出來的有育珂摩耳(JokaiMor)的小說,不但是東西寫得好,有匈加利的司各得之稱,而且還是革命家,英譯本的印刷裝訂又十分講究,至今還可算是我的藏書中之佳品,隻可惜在紹興放了四年,書面上因為潮濕生了好些黴菌的斑點。

    此外還有一部插畫本土耳該涅夫(Turgeniev)小說集,共十五冊,伽納忒夫人譯,價三鎊。

    這部書本平常,價也不能算貴,每冊隻要四先令罷了,不過當時普通留學官費每月隻有三十三圓,想買這樣大書,談何容易,幸而有蔡谷清君的介紹把哈葛德與安特路朗合著的《紅星佚史》譯稿賣給商務印書館,凡十萬餘字得洋二百元,于是居然能夠買得,同時定購的還有勃闌兌思(GeorgBrandes)的一冊《波蘭印象記》,這也給予我一個深的印象,使我對于波蘭與勃闌兌思博士同樣地不能忘記。

    我的文學店逐漸地關了門,除了《水浒傳》《吉诃德先生》之外不再讀中外小說了,但是雜覽閑書,丹麥安徒生的童話,英國安特路朗的雜文,又一方面如威斯忒瑪克的《道德觀念發達史》,部丘的關于希臘的諸講義,都給我很愉快的消遣與切實的教導,也差不多全是從丸善去得來的。

    末了最重要的是藹理斯的《性心理之研究》七冊,這是我的啟蒙之書,使我讀了之後眼上的鱗片倏忽落下,對于人生與社會成立了一種見解。

    古人學藝往往因了一件事物忽然省悟,與學道一樣,如學寫字的見路上的蛇或是雨中在柳枝下往上跳的蛙而悟,是也。

    不佞本來無道可悟,但如說因“妖精打架”而對于自然與人生小有所了解,似乎也可以這樣說,雖然字派的同胞聽了覺得該罵亦未可知。

    《資本論》讀不懂,(後來送給在北大經濟系的舊學生杜君,可惜現在墓木已拱矣!)考慮婦女問題卻也會歸結到社會制度的改革,如《愛的成年》的著者所已說過。

    藹理斯的意見大約與羅素相似,贊成社會主義而反對“共産法西斯底”的罷。

    藹理斯的著作自《新精神》以至《現代諸問題》都從丸善購得,今日因為西班牙的反革命運動消息的聯想又取出他的一冊《西班牙之魂靈》來一讀,特别是吉诃德先生與西班牙女人兩章,重複感歎,對于西班牙與藹理斯與丸善都不禁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