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九 附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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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王建大元帥府於福州,天祥奉書勸進,始以五月朔即位福安,改元景炎,以觀文殿學士召天祥。

    二十六日,行至都門,除右丞相。

    時樞密使陳宜中、副使張世傑用事,丞相具員。

    天祥辭不拜,以樞密使同都督諸路軍馬,發行都,出劍南,號召四方。

    十月,趨汀州,遣督參趙時賞、督谘趙孟溁以一軍取道石城,復寧都;督讚吳浚以一軍屯瑞金,復雩都;劉洙、蕭明哲、陳子敬皆自江西起兵來會。

    天祥覺汀守黃去疾有異志,移屯漳州龍岩縣。

    時賞、孟溁軍還,惟吳浚不至。

    未幾,浚降,銜唆都命來說天祥,軍士洶洶,遂殺浚以安眾心。

    時唆都等既入閩,李玨、王積翁降之,為福建宣撫招討使,各緻書天祥。

    天祥復書:「候見老母,即從先帝地下,無可言者。

    」明年三月,復梅州,始與母弟妻子相見,進階銀青光祿大夫。

    都統錢漢英、王福有跋扈志,斬之。

    引兵自梅州出江西,入會昌,戰雩都,大捷,因開府興國。

    督謀張抃,監軍趙時賞、趙孟溁,盛兵薄贛城下,招諭使鄒洬率贛諸縣兵直搗永豐,吉水招諭副使黎貴達率吉諸縣兵復太和,臨、洪諸郡豪傑皆響應,多遣人詣軍門受約束。

    淮西義士劉源以兵復黃州,復壽昌軍,潭州趙璠、張琥,撫州何時,皆起義兵,張堂、熊桂、劉鬥元、吳希奭、陳子全、王夢應起兵邵、永間,復數縣以應天祥。

    福建斬偽天子黃從,傳首至督府,軍勢大振。

     元江西宣慰使李恒遣援贛,自將兵攻天祥。

    貴達以軍千人、民兵數千遇騎兵於太和、鍾步,騎兵突正軍,正軍不動;遽出民兵後,民兵驚潰,自相蹂藉死。

    孟溁收殘兵保雩都,天祥欲引會鄒洬於永豐,會洬先為恒兵所敗,同起事者劉欽、鞠華叔、顏斯立、顏起崖皆死。

    武岡教授羅開禮起兵復永豐,兵敗被執死。

    天祥聞之,制服哭祭之。

    李恒乘勝追天祥,及於廬陵東固之方石嶺。

    都統制鞏信駐軍嶺上,力戰,箭被體不動,猶手殺數十百人,乃自投崖谷死。

    恒軍復追空坑,天祥兵潰,幾被執。

    值山徑險隘,忽有大石塞其路,故追兵緩不及,而妻妾子女皆陷。

    趙時賞被執,兵問為誰,時賞曰:「我姓文。

    」眾以為天祥,擒之歸。

    天祥以此得逸去,與母曾夫人、子道生俱奔汀州。

    吳文炳、劉洙、林棟皆就執,各自引決不屈。

    張汴、劉欽為亂兵所殺。

    天祥趨循州。

     其冬,元塔術、呂師夔、李恒以步卒入嶺,唆都、蒲壽庚、劉深以舟師下海,天祥駐循之南嶺。

    元兵圍廣州,黎貴達潛謀降,斬之。

    明年二月,出海豐縣。

    三月,屯麗江浦,命弟璧復惠州。

    四月,端宗兇問至,衛王繼立,改元祥興。

    天祥奉表起居,自劾罔功,有詔獎諭。

    陸秀夫當筆,其略曰:「方敵氛之正惡,鞠旅勤王;及皇路之已傾,捐軀奉國。

    脫危急於虎口,涉遠道於鯨波。

    雖成敗利鈍,逆睹之未能;而險阻艱難,備嘗之已熟。

    如金百煉而益勁,如水萬折而必東。

    」天祥乞移軍入朝,不許。

    乃移書秀夫:「天子衝幼,宰相遁荒,詔令出諸公口,奈何不恤國事,以遊辭相距?」秀夫太息而已。

    又欲移廣州,時廣州新復,憚天祥威重,陽遣舟來迎,而中道去,不果入。

     六月,祥興帝自碙州回駐崖山,天祥累請入覲,張世傑日以迎候宜中還朝為辭,諸大將多忌天祥,又位樞密使出己上,皆不便其入。

    加天祥少保信國公,母曾封齊、魏國夫人,官屬各轉五官,以金三百兩犒其軍。

    時軍皆疾疫,齊、魏國夫人,子道生,相繼卒。

    遣使宣祭,起復。

    初,陳懿兄弟五人俱為劇盜,世傑招之攻閩,遂據潮州,叛附不常,潮人苦之。

    天祥聲罪討懿,懿走山寨,潮士民請移行府於潮。

    十一月,進潮陽縣,戮懿黨劉興。

    明州海艘漂至潮陽,得水軍二十餘人,雲:元師張弘範以水軍自明、秀下海,以步卒自漳、泉入潮,水陸並進。

    天祥以聞行朝。

    十二月十五日,移屯趨海豐,入嶺南,謀結寨據險以自固。

    鄒洬、劉子俊以民兵數千至自江西。

    時弘範兵尚隔海港,陳懿為鄉導,具舟以濟其師。

    弘範既濟,使弟弘正以輕兵襲天祥。

    二十日午,天祥方飯客五坡嶺,步騎奄至。

    天祥度不得脫,即取懷中腦子盡服之。

    眾擁天祥上馬,急索水飲,冀得速死,已乃暴下,竟不死。

    鄒洬自剄未絕,眾扶入南嶺死。

    劉子俊、陳龍復、蕭明哲、蕭資、張鏜、熊桂、吳希奭、陳子全俱死,杜滸被執,以憂死。

    惟趙孟溁遁。

    諸軍皆潰。

    天祥見弘正於和平,大罵求死。

    越七日,至潮陽,踴躍請就劍死。

    弘範必欲以禮相見,左右命之拜,天祥曰:「吾不能拜。

    吾嘗見伯顏、阿術,惟長揖耳。

    」左右曰:「奈何不拜?」天祥曰:「吾能死,不能拜。

    」日且昃,弘範度不能強,即曰:「見伯顏臯亭時吾實在傍。

    」遂以客禮長揖相見。

     明年正月二日,弘範驅天祥登海艘,十日,至崖山。

    弘範索天祥為書招世傑,天祥曰:「己不能救父母,又教人叛父母,可乎?」愈亦急索,乃書《過零丁洋》一詩與之,末雲:「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弘範笑而置之。

    自此守護益謹,然禮貌益隆。

    二月六日,崖山破。

    先是,陸秀夫以樞密兼宰相,至是請於太妃曰:「臨安母子已被辱,殿下不宜再辱。

    」言訖,即沉其妻孥,冠裳抱祥興帝赴海死。

    太妃、宮人已下皆從之,將士官屬皆蹈海死者數十萬人。

    天祥不勝悲憤,為長歌哀之。

     十四日,弘範軍中置酒大會,因舉酒從容謂天祥曰:「國亡矣,忠孝之事盡矣,丞相改心易慮,以事大宋者事大元,大元賢相非丞相而誰?」天祥流涕曰:「國亡不能救,為人臣者死有餘罪,況敢逃其死以貳其心乎?」弘範又謂:「國亡矣,即死,誰復書之?」天祥曰:「商亡,夷齊不食周粟,亦自盡其心耳!豈論書與不書!」弘範為之改容。

    副元帥龐鈔赤起行酒,天祥不為禮,龐怒罵之,天祥亦大罵,請速死。

    弘範遣使具奏天祥不屈,與所以不殺狀,世祖命送天祥至京師。

    弘範遣都鎮撫石嵩謹護其行,且以崖山所獲宋禮部郎官鄧光薦與俱。

    四月二十二日,發廣州。

    五月二十五日,至南安,始繫頸縶足,以防江西之劫奪者。

    即絕粒不食,計日可首丘廬陵,乃為文祭墓,為詩別諸友。

    遣人馳歸,約六月二日復命廬陵城下,即瞑目長逝。

    乃水盛風駛,前一日過廬陵,至豐城,始知所遣人竟不得往。

    於是不食已八日,念不得死廬陵,而委命荒江,志節不白,始欲從容就義,強復飲食。

    十二日,至建康,囚驛中,鄧光薦遷寓天慶觀。

     八月二十四日,天祥北行,淮士多謀劫天祥者,不果。

    十月一日,至燕,供張甚盛,館人雲:「博羅丞相命也。

    」天祥義不處,坐達旦。

    四日,弘範至,言不屈狀。

    五日,送兵馬司,械繫空宅中,盛設兵衛。

    坐十餘日,解手縛,又十餘日,得疾。

    十一月二日,去械,繫頸。

    五日,赴樞密院,九日,始一見丞相博羅、平章弘範暨諸院官。

    通使命之跪,天祥曰:「南人不能跪。

    」左右力強之,終不可。

    通事問:「有何言?」天祥曰:「自古有興有廢,帝王將相,滅亡誅戮,何代無之?盡忠於宋,所以至此,今日不過死耳!有何言!」又問:「更有何言?」天祥曰:「為宋丞相,宋亡,義當死。

    為北朝所獲,法當死。

    何言?」博羅問:「自古嘗有宰相以宗廟城郭土地與人又遁去者否?」天祥曰:「為宰相而奉國以與人者,賣國之臣也,賣國者必不去,去者必非賣國之人。

    前除宰相不拜,奉使伯顏軍前,尋被拘留。

    不幸有賊臣賣國,國亡,當死,但以度宗皇帝二子在浙東,老母在廣,故去之耳!」問:「德祐非君乎?」曰:「吾君也。

    」曰:「棄嗣君而立二王,果忠臣乎?」曰:「德祐不幸失國,當此之時,社稷為重,君為輕。

    立君者所以為宗廟社稷計,故為忠臣。

    從懷、湣而北者非忠,從元帝為忠;從徽、欽而北者非忠,從高帝為忠。

    」博羅不能詰,平章以下皆笑。

    有問:「晉元帝、宋高宗有所受命,二王何所受命?且不正,是篡也。

    」天祥曰:「景炎乃度宗皇帝長子,德祐親兄,不可為不正。

    即位於德祐去國之後,不可謂篡。

    陳丞相以太皇太後命,奉二王出宮,不可謂無所受命。

    」博羅謂:「汝為相,能挾三宮以往,可以為忠;不能,則與伯顏丞相一戰,決勝負,可以為忠。

    」天祥曰:「此責在陳丞相,我時未當國,難以責我。

    」又問:「汝立二王,竟成何事?」天祥曰:「立君以存宗社,臣子之責,若夫成功,則天也。

    」又曰:「既知其不可,何必為?」天祥曰:「父母有疾,雖不可為,無不用醫藥之理。

    不用醫藥者,非人子也。

    文天祥今日至此,惟有一死,不在多言。

    丞相所言,多不是!」博羅怒曰:「汝欲死,得快死耶?汝死必不可得快!」天祥曰:「得死即快,何不快為?」博羅呼獄吏引去,自是囚兵馬司四年。

    其為詩有《指南前錄》三卷,《後錄》五卷,《集杜句》二百首,皆有自序,天下誦之,其翰墨滿燕市。

    又時時為吏士講前史忠義傳,聞者傾動。

    所脫爪齒鬚髮,嘗裹寄弟妹。

    始終未嘗一食官飯,王積翁屢餉以銀物。

    福王與芮歎曰:「我家有此人耶!」亦以銀百兩從積翁轉緻之。

    有勳舊西域人,欲保任歸其家事之。

    積翁又合宋官謝昌元、程飛卿等十人,謀請釋天祥為黃冠師,冀得自便留。

    夢炎私語積翁曰:「文公贛州移檄之志,鎮江脫身之心,固在也。

    忽有妄作,我輩何以自解?」遂不果。

    適和禮霍孫為相,引用文儒,多以天祥為薦者。

    世祖自開平還燕,問:「南北宰相孰賢?」群臣皆曰:「北人無如耶律楚材,南人無如文天祥。

    」世祖將付以大任。

    積翁、昌元以書諭上意,天祥復書雲:「諸公義同鮑叔,天祥事異管仲。

    管仲不死,而功名顯於天下;天祥不死,而盡棄其平生,遺臭於萬年,將焉用之?」積翁知不可屈,猶奏請釋天祥而禮之,以為事君者勸。

    上語積翁,命兵馬司好與飲食。

    積翁出,語宰相將行之。

    天祥使人語積翁:「吾義不食官飯數年矣,今一旦飯於官,吾且不食!」積翁始不敢言。

    會麥朮丁參知政事,嘗開省江西,親見天祥出師震動,每倡言不如殺之便。

    上與宰相屢欲釋之,輒不果。

    會有閩僧妙曦言土星犯帝座,疑有變。

    未幾,中山有狂人薛寶住,自稱宋主,有兵二千人,欲取文丞相。

    投匿名書,言某日欲舉事燒蓑城葦為亂,丞相可無憂者。

    群臣有言:瀛國公族在燕不便。

    時盜新殺左丞阿合馬,遂命撤城葦,驅瀛國公及宋宗室於開平,頗疑丞相為天祥。

     十二月初七日,司天台奏三台折。

    初八日,召天祥至殿中,長揖不拜,左右強之,堅立不為動。

    極言:「宋無不道之君,無可吊之民,不幸母老子弱,權臣誤國,用舍失宜。

    北朝用其叛將叛臣,入其國都,毀其宗社。

    天祥相宋於再造之時,宋亡矣,天祥當速死,不當久生。

    」上使諭之曰:「汝以事宋者事我,即以汝為中書宰相。

    」天祥曰:「天祥為宋狀元宰相,宋亡惟可死,不可生。

    願一死足矣。

    」又使諭之曰:「汝不為宰相,則為樞密。

    」天祥對曰:「一死之外,無可為者。

    」遂命之退。

    明日有奏天祥不願歸附,當賜之死。

    麥朮丁力贊其決,遂可其奏。

    天祥將出獄,即為絕筆自讚,繫之衣帶間。

    其詞曰:「孔曰成仁,孟雲取義。

    惟其義盡,所以仁至。

    讀聖賢書,所學何事?而今而後,庶幾無愧!」過市,意氣揚揚自若,觀者如堵。

    臨刑,從容謂吏曰:「吾事畢矣!」問市人孰為南北,南面再拜就死。

    俄有使使止之,至則死矣。

    見聞者無不流涕。

    南人留燕者悲歌慷慨相應和,更置酒酹丞相,更相慰賀。

    有十義士收屍,葬於都城外,面如生,年四十有七。

    是日,大風揚沙石,晝晦,咫尺不見人,城門晝閉。

    籍兵馬司,得天祥所為詩文上之。

    觀者鹹嗚咽感慟,有得其絲履寶藏之。

    初,天祥既第,誓不倚勢近利,自祿賜所入,盡以散族姻賓友之貧者。

    至是,官籍其家蕭然。

    方過南安,遣人告墓時,以弟璧之子升為嗣。

    又寄弟詩曰:「親喪君自盡,猶子是吾兒。

    」大德中,升奉母歐陽夫人歸自豐州,適京師,有欲官之者,輒辭。

    仁宗在潛邸聞其名,召見之。

    及即位,官以集賢直學士,乞歸,得代祀南海,道卒。

    官其子富,為興文署丞。

     史臣論曰:自古志士,欲信大義於天下者,不以成敗利鈍動其心,君子命之曰仁,以其合天理之正,即人心之安爾。

    商之衰,周有代德,盟津之師,不期而會者八百國。

    伯夷、叔齊以兩男子,欲扣馬而止之,三尺童子知其不可。

    他日,孔子賢之,則曰:「求仁而得仁。

    」宋至德祐亡矣,文天祥往來兵間,初欲以口舌存之,事既無成,奉兩孱王,崎嶇嶺海,以圖興復。

    兵敗身執,我世祖皇帝以天地有容之量,既壯其節,又惜其才,留之數年,如虎兕在柙,百計馴之,終不可得。

    觀其從容伏锧,就死如歸,是其所欲有甚於生者,可不謂之仁哉!宋三百餘年,取士之科莫盛於進士,進士莫盛於倫魁。

    自天祥死,世之好為高論者,謂科目不足以得偉人,豈其然乎? 廣集《廬陵先賢傳》,恒病《宋史》、《文丞相傳》簡略失實,蓋後來史臣,為當時忌諱,多所刪削。

    又事間有牴牾。

    鄉先生前遼陽儒學副提舉劉嶽申為《丞相傳》,比國史為詳,大要其去丞相未遠,鄉邦遺老猶有存者,得於見聞為多。

    又必參諸《丞相年譜》及《指南錄》諸編,故事跡核實可徵。

    故元元統初,丞相之孫富既以刻梓,後復刊見嶽申文集。

    近年樂平文學郡人夏伯時,亦以鋟版。

    於是嶽申所撰《丞相傳》盛行於天下,而史傳人蓋少見。

    廣竊觀二傳詳略不同,不能無憾,因參互考訂,合而為一。

    中主嶽申之說為多,並取證於丞相文集,芟其繁復,正其訛舛,庶幾全備,使人無惑。

    論讚則並錄之。

    國史之論,揆諸人事而言,嶽申之讚,本乎天運而言,各有發揚,不可偏廢,亦以見夫取舍之公也。

    於乎!丞相之大忠大節,獨立萬古,直與日月爭光,天地悠久。

    比之夷、齊,心則不殊,而所為反有難者。

    昌黎韓子所謂特立獨行,窮天地,亙萬古,而不顧者也。

    丞相之雲,豈異於是!噫!丞相不可尚矣,其相從興義之士,或出自小官,或奮跡庶民,雖當摧沮敗衄之餘,皆甘心就死,不肯屈辱,殺之殆盡,無一人肯降。

    丞相忠義至誠,感動固結於人心牢不可解有如此者。

    使人皆爾,則宋豈有亡理?彼臨難苟生,以就富貴,其視丞相廝卒尤有愧焉!然則丞相固無待於讚論,誦其詩,讀其書,自有以見之。

    廣齠齔時,猶及聞先輩言丞相遺事,赫赫悚動人聽,雖小夫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