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對策 封事 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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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策 禦試策一道〈(有題)〉 蓋聞道之大原出於天,超乎無極、太極之妙,而實不離乎日用事物之常,根乎陰陽五行之賾,而實不外乎仁義禮智,剛柔善惡之際。

    天以澄著,地以靖謐,人極以昭明,何莫由斯道也。

    聖聖相傳,同此一道,由修身而治人,由緻知而齊家治國平天下,本之精神心術,達之禮樂刑政。

    其體甚微,其用則廣,歷千萬世而不可易。

    然功化有淺深,證效有遲速者,何歟?朕以寡昧,臨政願治,於茲歷年,志愈勤,道愈遠,窅乎其未朕也,朕心疑焉。

    子大夫明先聖之術,鹹造在廷,必有切至之論,朕將虛己以聽。

    三墳而上,大道難名;五典以來,常道始著。

    日月星辰順乎上,鳥獸草木若於下,九功惟敘,四夷來王,百工熙哉,庶事康哉,非聖神功化之驗歟?然人心道心,寂寥片語,其危微精一之妙,不可以言既歟?誓何為而畔?會何為而疑?俗何以不若結繩?治何以不若畫像?以政凝民,以禮凝士,以《天保》、《采薇》治內外,憂勤危懼,僅克有濟。

    何帝王勞逸之殊歟?抑隨時損益,道不同歟?及夫六典建官,蓋為民極,則不過曰治、曰教、曰禮、曰政、曰刑、曰事而已,豈道之外又有法歟?自時厥後,以理欲之消長,驗世道汙隆,陰濁之日常多,陽明之日常少,刑名雜霸,佛老異端,無一毫幾乎道,駁乎無以議為。

    然務德化者不能無上郡、雁門之警,施仁義者不能無末年輪台之悔,甚而無積仁累德之素,紀綱制度為足維持憑藉者,又何歟?朕上嘉下樂,夙興夜寐,靡遑康寧,道久而未洽,化久而未成,天變洊臻,民生寡遂,人才乏而士習浮,國計殫而兵力弱,符澤未清,邊備孔棘,豈道不足以禦世歟?抑化裁推行,有未至歟?夫不息則久,久則征,今胡為而未征歟?變則通,通則久,今其可以屢更歟!子大夫熟之復之,勿激勿泛,以副朕詳延之意。

    寶祐四年五月八日。

     臣對:恭惟皇帝陛下,處常之久,當泰之交,以二帝三王之道會諸心,將三紀於此矣。

    臣等鼓舞於鳶飛魚躍之天,皆道體流行中之一物,不自意得旅進於陛下之庭,而陛下且嘉之論道;道之不行也久矣,陛下之言及此,天地神人之福也。

    然臣所未解者,今日已當道久化成之時,道洽政治之候,而方歉焉有志勤道遠之疑,豈望道而未之見耶?臣請溯太極動靜之根,推聖神功化之驗,就以聖問中不息一語,為陛下勉,幸陛下試垂聽焉。

    臣聞天地與道同一不息,聖人之心與天地同一不息,上下四方之宇,往古來今之宙,其間百千萬變之消息盈虛,百千萬事之轉移闔辟,何莫非道!所謂道者,一不息而已矣!道之隱於渾淪,藏於未雕未琢之天,當是時,無極、太極之體也。

    自太極分而陰陽,則陰陽不息,道亦不息。

    陰陽散而五行,則五行不息,道亦不息。

    自五行又散而為人心之仁義禮智,剛柔善惡,則乾道成男,坤道成女,穹壤間生生化化之不息,而道亦與之相為不息。

    然則道一不息,天地亦一不息,天地之不息,固道之不息者為之。

    聖人出而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亦不過以一不息之心充之。

    充之而修身治人,此一不息也;充之而緻知,以至齊家治國平天下,此一不息也;充之而自精神心術,以至於禮樂刑政,亦此一不息也。

    自有三墳五典以來,以至於太平六典之世,帝之所以帝,王之所以王,皆自其一念之不息者。

    始秦漢以降,而道始離,非道之離也,知道者之鮮也。

    雖然,其間英君誼辟,固有號為稍稍知道矣,而又沮於行道之不力;知務德化矣,而不能不尼之以黃老;知施仁義矣,而不能不遏之以多欲;知四年行仁矣,而不能不畫之以近效。

    上下二三千年間,牽補過時,架漏度日,毋怪夫駁乎無以議為也。

    獨惟我朝,式克至於今日休,陛下傳列聖之心,以會藝祖之心;會藝祖之心,以參帝王之心,參天地之心。

    三十三年間,臣知陛下不貳以二,不參以三,茫乎天運,窅爾神化,此心之天,混兮辟兮,其無窮也。

    然臨禦浸久,持循浸熟,而算計見效猶未有以大快聖心者。

    上而天變不能以盡無,下而民生不能以盡遂,人才士習之未甚純,國計兵力之未甚充,以至盜賊兵戈之警,所以貽宵旰之憂者,尤所不免。

    然則行道者殆無驗也邪?臣則以為道非無驗之物也,道之功化甚深也,而不可以為迂;道之證效甚遲也,而不可以為速。

    維天之命,於穆不已,天地之所以為天地也。

    之德之純,純亦不已,聖人之所以為聖人也。

    為治顧力行何如耳!焉有行道於歲月之暫,而遽責其驗之為迂且遠邪?臣之所望於陛下者,法天地之不息而已。

    姑以近事言,則責躬之言方發,而陰雨旋霽,是天變未嘗不以道而弭也。

    賑饑之典方舉,而都民歡呼,是民生未嘗不以道而安也。

    論辯建明之詔一頒,而人才士習稍稍渾厚。

    招填條具之旨一下,而國計兵力稍稍充實。

    安吉慶元之小獲,維揚瀘水之雋功,無非憂勤於道之明驗也。

    然以道之極功論之,則此淺效耳!速效耳!指淺效速效,而遽以為道之極功,則漢唐諸君之用心是也。

    陛下行帝而帝,行王而王,而肯襲漢唐事邪?此臣所以讚陛下之不息也。

    陛下儻自其不息者而充之,則與陰陽同其化,與五行同其運,與乾坤生生化化之理,同其無窮。

    雖充而為三紀之風移俗易可也,雖充而為四十年圄空刑措可也,雖充而為百年德洽於天下可也,雖充而為蔔世過歷億萬年敬天之休可也,豈止如聖問八者之事,可徐就理而已哉!臣謹昧死上愚對: 臣伏讀聖策曰:「蓋聞道之大原出於天,超乎無極、太極之妙,而實不離乎日用事物之常。

    根乎陰陽五行之賾,而實不外仁義禮智,剛柔善惡之際。

    天以澄著,地以靖謐,人極以昭明,何莫由斯道也。

    聖聖相傳,同此一道,由修身而治人,由緻知而齊家治國平天下,本之於精神心術,達之於禮樂刑政,其體甚微,其用則廣,歷千萬世而不可易。

    然功化有淺深,證效有遲速,何歟?朕以寡昧,臨政願治,於茲歷年,志愈勤,道愈遠,窅乎其未朕也,朕心疑焉。

    子大夫明先王之術,鹹造在庭,必有切至之論,朕將虛己以聽。

    」臣有以見陛下溯道之本原,求道之功效,且疑而質之臣等也。

    臣聞聖人之心,天地之心也;天地之道,聖人之道也。

    分而言之,則道自道,天地自天地,聖人自聖人。

    合而言之,則道一不息也,天地一不息也,聖人亦一不息也。

    臣請溯其本原言之:茫茫堪輿,坱圠無垠;渾渾元氣,變化無端;人心仁義禮智之性未賦也,人心剛柔善惡之氣未稟也。

    當是時未有人心,先有五行;未有五行,先有陰陽;未有陰陽,先有無極、太極;未有無極、太極,則太虛無形,衝漠無朕,而先有此道;未有物之先,而道具焉。

    道之體也,既有物之後而道行焉。

    道之用也,其體則微,其用甚廣,即人心而道在人心,即五行而道在五行,即陰陽而道在陰陽,即無極、太極而道在無極、太極,貫顯微,兼費隱,包小大,通物我。

    道何以若此哉?道之在天下,猶水之在地中,地中無往而非水,天下無往而非道,水一不息之流也,道一不息之用也。

    天以澄著,則日月星辰循其經;地以靖謐,則山川草木順其常;人極以昭明,則君臣父子安其倫。

    流行古今,綱紀造化,何莫由斯道也!一日而道息焉,雖三才不能以自立,道之不息,功用固如此夫!聖人體天地之不息者也,天地以此道而不息,聖人亦以此道而不息。

    聖人立不息之體,則斂於修身;推不息之用,則散於治人。

    立不息之體,則寓於緻知以下之工夫;推不息之用,則顯於齊家治國平天下之效驗。

    立不息之體,則本之精神心術之微;推不息之用,則達之禮樂刑政之著。

    聖人之所以為聖人者,猶天地之所以為天地也。

    道之在天地間者常久而不息,聖人之於道其可以頃刻息邪?言不息之理者,莫如大《易》,莫如《中庸》。

    大《易》之道至於乾道變化,各正性命,保合太和;而聖人之論法天,乃歸之自強不息。

    《中庸》之道至於溥博淵泉,上天之載,無聲無臭;而聖人之論配天地,乃歸之不息則久。

    豈非乾之所以剛健中正純粹精也者,一不息之道耳!是以法天者,亦以一不息;《中庸》之所以高明博厚悠久無疆者,一不息之道耳!是以配天地者,亦以一不息,以不息之心,行不息之道,聖人即不息之天地也。

    陛下臨政願治,於茲歷年,前此不息之歲月,猶日之自朝而午;今此不息之歲月,猶日之至午而中,此正勉強行道大有功之日也。

    陛下勿謂數十年間我之所以擔當宇宙,把握天地,未嘗不以此道,至於今日而道之驗如此其迂且遠矣;以臣觀之,道猶百裡之途也,今日則適六七十之候也。

    進於道者,不可以中道而廢;遊於途者,不可以中途而畫。

    孜孜矻矻,而不自已焉,則適六七十裡者,固所以為至百裡之階也。

    不然,自止於六七十裡之間,則百裡雖近,焉能以一武到哉?道無淺功化,行道者何可以深為迂?道無速證效,行道者何可以遲為遠?惟不息,則能極道之功化;惟不息,則能極道之證效。

    氣機動蕩於三極之間,神采灌注於萬有之表,要自陛下此一心始。

    臣不暇遠舉,請以仁宗皇帝事為陛下陳之:仁祖,一不息之天地也,康定之詔曰:「祇勤抑畏。

    」慶歷之詔曰:「不敢荒寧。

    」皇祐之詔曰:「緬念為君之難,深惟履位之重。

    」慶歷不息之心,即康定不息之心也;皇祐不息之心,即慶歷不息之心也。

    當時仁祖以道德感天心,以福祿勝人力,國家綏靜,邊鄙寧謐,若可以已矣,而猶未也。

    至和元年,仁祖之三十三年也,方且露立仰天,以畏天變;碎通天犀,以救民生。

    處賈黯吏銓之職,擢公弼殿柱之名,以厚人才,以昌士習;納景初減用之言,聽範鎮新兵之諫,以裕國計,以強兵力。

    以至講《周禮》,薄征緩刑,而拳拳以盜賊為憂;選將帥,明紀律,而汲汲以西戎北虜為慮。

    仁祖之心至此而不息,則與天地同其悠久矣!陛下之心,仁祖之心也。

    範祖禹有言:「欲法堯舜,惟法仁祖。

    」臣亦曰:欲法帝王,惟法仁祖。

    法仁祖則可至天德,願加聖心焉。

     臣伏讀聖策曰:三墳以上雲雲,豈道之外又有法歟?臣有以見陛下慕帝王之功化證效,而亦意其各有淺深遲速也。

    臣聞帝王行道之心,一不息而已矣,堯之兢兢,舜之業業,禹之孜孜,湯之栗栗,文王之不已,武王之無貳,成王之無逸,皆是物也。

    三墳遠矣,五典猶有可論者,臣嘗以五典所載之事推之。

    當是時,日月星辰之順,以道而順也;鳥獸草木之若,以道而若也;九功惟敘,以道而敘也;四夷來王,以道而來王也。

    百工以道而熙,庶事以道而康,光天之下,至於海隅,蒼生蓋無一而不拜帝道之賜矣。

    垂衣拱手,以自逸於土階岩廊之上,夫誰曰不可?而堯舜不然也,方且考績之法,重於三歲,無歲而敢息也;授歷之命,嚴於四時,無月而敢息也;凜凜乎一日二日之戒,無日而敢息也。

    此猶可也,授受之際,而堯之命舜,乃曰:「允執厥中。

    」夫謂之執者,戰兢保持,而不敢少放之謂也。

    味斯語也,則堯之不息可見己。

    河圖出矣,《洛書》見矣,執中之說未聞也,而堯獨言之。

    堯之言贅矣,而舜之命禹,乃復益之以「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之三言。

    夫緻察於危微精一之間,則其戰兢保持之念,又有甚於堯者,舜之心其不息又何如哉!是以堯之道化,不惟驗於七十年在位之日;舜之道化,不惟驗於五十年視朝之時。

    讀「萬世永賴」之語,則唐虞而下數千百年間,天得以為天,地得以為地,人得以為人者,皆堯舜之賜也。

    然則功化抑何其深,證效抑何其遲歟!降是而王,非固勞於帝者也,太樸日散,風氣日開,人心之機械日益巧,世變之乘除不息,而聖人之所以綱維世變者,亦與之相為不息焉。

    俗非結繩之淳也,治非畫象之古也,師不得不誓,侯不得不會,民不得不凝之以政,士不得不凝之以禮,內外異治,不得不以《采薇》《天保》之治治之。

    以至六典建官,其所以曰治、曰政、曰禮、曰教、曰刑、曰事者,亦無非扶世道,而不使之窮耳!以勢而論之,則夏之治,不如唐虞;商之治,又不如夏;周之治,又不如商。

    帝之所以帝者何其逸!王之所以王者何其勞!栗栗危懼,不如非心黃屋者之為適也;始於憂勤,不如恭己南面者之為安也。

    然以心而觀,則舜之業業,即堯之兢兢;禹之孜孜,即舜之業業;湯之栗栗,即禹之孜孜;文王之不已,武王之無貳,成王之無逸,何莫非兢兢業業、孜孜栗栗之推也。

    道之散於宇宙間者,無一日息;帝王之所以行道者,亦無一日息。

    帝王之心,天地之心也,尚可以帝者之為逸,而王者之為勞耶?臣願陛下求帝王之道,必求帝王之心,則今日之功化證效,或可與帝王一視矣。

     臣伏讀聖策曰:自時厥後雲雲,亦足以維持憑藉者何歟?臣有以見陛下陋漢唐之功化證效,而且為漢唐世道發一慨也。

    臣聞不息則天,息則人;不息則理,息則欲;不息則陽明,息則陰濁。

    漢唐諸君,天資敏,地位高,使稍有進道之心,則六五帝、四三王,亦未有難能者。

    奈何天不足以制人,而天反為人所制?理不足以禦欲,而理反為欲所禦?陽明不足以勝陰濁,而陽明反為陰濁所勝?是以勇於進道者少,沮於求道者多,漢唐之所以不唐虞三代也歟!雖然,是為不知道者言也,其間亦有號為知道者矣。

    漢之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