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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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時期,她最難過之時,是餘其揚結婚的晚上。

    她照舊上台,下台未卸妝便徑直回家,一個人弄了輛腳踏車,先是在家附近騎,後來越騎越遠。

    那晚不少人看見一個年輕女子,穿着簡便,卻濃妝豔抹,踩着腳踏車飛快地閃過他們,如一道風景消隐在梧桐樹和洋房之間。

     他的婚宴設在滬上香大餐館,除黃佩玉之外,幾乎洪門兄弟都喝到大醉盡興。

    為怕江湖朋友不夠高興,生意場的朋友一個也未請。

    黃佩玉沒有能堅持到最後,他急着去見一個從日本回來的人。

     那天新黛玉沒有去,這有點出乎筱月桂的意外。

     第三天新黛玉順路來戲園看筱月桂,她比上次見着氣色好些。

    “是我不想見有的人。

    ”新黛玉解釋。

    洪門裡有的人,對當年常爺的女人,不想給面子。

    筱月桂想,恐怕對自己看不上的人更多吧!她留新黛玉晚上看她的戲,新黛玉說:“下次吧,今天不行了,晚上生意離不開。

    ”然後把話題一轉,說起她收養的女孩子送入洋學堂後,心裡發慌得不适應,一周跑去看了兩次。

     筱月桂一笑,這人好像發了宏願大誓,就是永不看她的戲,情願時間花在一個小孩子身上,也算是一絕,有始有終。

     送走新黛玉,一隻壁虎躍過她眼前,幾乎擦着她的鼻子,吓得她心跳加速,壁虎竄到門縫裡。

    她進去看,好像鏡子裡有個影子爬着,但湊近一看卻不是。

    她四下找了一遍,沒有壁虎。

     她想起已經久違的家鄉習俗,忙走到窗前,大敞開窗,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臉朝西天跪下連連磕了三個頭。

     她近來喜歡上了蛋糕,上台前,她會來一小塊,喝點咖啡,提提精神。

    這天她早早喝完咖啡,還是老習慣:先穿好戲裝,坐在鏡子前,把頭發梳成好看的大波浪。

    正準備化妝,桌上的電話響了,她拿起電話筒,“老頭子,幾天不露面了?你可是說過隔三天必來捧一次場!今晚得來看戲呀!” 電話裡傳來叽叽咕咕的辯解聲。

     “還能每天忙到半夜裡?”筱月桂嗔怪地耍嬌,“好好,明白,不用多說,又讓什麼婊子勾去了魂。

    叫人空等了幾天,夜夜守空床,好不難受。

    你不在,我就睡不好呀!” 黃佩玉解釋說:“手下人做事,失了風,死了人,我得請人送錢去,殡葬、贍養,後事安排!幹洪門這一行,得拿出性命賭。

    ”她從鏡子裡看見自己一愣,交叉的雙腿換了一下。

     李玉進來,湊在筱月桂耳朵邊說着什麼,筱月桂朝她點頭。

    李玉就出去了。

     “行,那就原諒你今晚不來看戲。

    ”筱月桂朝鏡子裡的自己飛了一個媚眼,“不過,今夜等你——這次絕對不能失信了,否則你今後不要再來。

    ”她哈哈一笑,又加了一句:“你來了,非把你弄死在床上不可!”她放下電話,拈起了一支細細的眉筆。

     夜戲散了後,筱月桂坐了英商中央出租車公司的汽車回家。

    馬上要過年了,天氣冷得快,得加衣才是。

    筱月桂把狐皮大衣的頭兜拉起,甜美的笑臉裹在白色的皮毛裡。

     車駛到一個路拐角,突然另一輛車從橫街竄出,迎頭攔住。

    兩輛車同時發出急劇的刹車聲。

    從對面車裡跳出三個穿長袍、戴禮帽的人,迅速沖上來,拔出槍對準司機和筱月桂,“租界巡捕房查私運煙土,下來檢查!” 司機舉着手出來時,看到筱月桂已經被另外兩個持槍者拖上他們的汽車,筱月桂轉過頭來,對出租車司機拼命大叫:“告訴黃老闆,要他們好看!”卻馬上被一個黑布罩套在頭上,車門“哐當”一聲關上,那車子轉眼就駛個沒影。

     司機吓得渾身打哆嗦,等他緩過勁來,發現筱月桂的花披巾掉在地上,他連忙拾了起來,回到車裡。

    他開到康腦脫路54号花園洋房,敲門走了進去。

     李玉和秀芳一聽說,就大哭起來。

    黃佩玉今夜的确早來了,而且耐心地在等筱月桂,茶都泡了第二道。

    他趿着拖鞋從樓上下來,看着沙發上的花披巾大發脾氣,拿在手裡,“哭什麼,小姐不會有事!” 他叫手下人扣住司機不讓走,好問個明白,一邊拿過電話筒來,撥電話,卻不得要領,好些人都找不到。

    李玉送茶水來,他氣得順手把一盤茶掀翻。

    李玉趕快去取抹布,蹲在地上收拾幹淨。

    幸好他知道師爺經常去一家煙館。

    他跑上樓,去把小本子拿下來,查了半天,才找到那煙館的電話号碼。

     師爺果然在那兒。

    “就是剛才發生的事。

    ”他對師爺說。

     擱下電話,黃佩玉叫:“重新給我沏茶來!” 隔了好一陣,師爺才趕來。

    師爺到了五分鐘後,三爺五爺,還有餘其揚等人陸續趕到。

     黃佩玉在客廳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有人建議找巡捕房,有人說登報懸賞,有人說綁匪必在今明兩天有消息,屋子裡人聲各異。

     “鎮靜些,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