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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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說,“不能不承認,黃佩玉會對付洋人,洋人也靠他。

    他結交政客軍閥,上海洪門才興旺起來,大家有利。

    ” “你是說常爺不如黃佩玉有本事?”筱月桂幾乎跳起來。

     餘其揚看到她提起常爺,眼睛都發着光,連忙改口,說:“月桂,我是常爺親手提拔的人,怎麼能忘恩?但是時勢變了,哪怕報了仇,下文怎麼做?我們怎麼往下活?你的戲班子怎麼演?我給誰做跑腿賺幾文錢糊口?” 看到筱月桂氣得咬牙切齒,他一下子不知如何回答自己的問題。

     他轉身離開房子,在門口還回過頭來說:“千萬慎重,不能莽 撞。

    千萬,聽我的話!“想想不放心,他又走進來,雙手放在她的肩上,看着她說:”你要做什麼事,必須先與我商量。

    記住,假定連我都不能相信,這世界上就沒有可相信的人了!“ 房門哐當一聲合上。

    筱月桂慢慢走上樓,走進卧室,呆呆地躺在床上。

    她突然想,常爺怎麼會不知道黃佩玉是個危險人物?隻是他一旦認定這人能成就洪門反清大業,就舍生取義了。

     她七年來一直在想,常爺可能是被黃佩玉害死的。

    今天餘其揚證實了一切。

    常爺死時周身是血,連眼睛都沒有閉,他要她拾起他手中的槍,難道是知道有一天會輪到她來采取行動? 一個女人家,男人做不到的事,她怎麼能做到? 她翻過身,眼望天花闆,聽着外面汽車引擎發動的聲音,看着那汽車的燈光在天花闆上劃過,迅速消失。

    半明半暗中,聽得見她低低的哭泣聲,輕微的歎氣。

    她喃喃地說:“上海,上海還有男人嗎?” 就在這個時候,她突然想起來,她與黃佩玉七年前第一次見面的每個細節。

    當時黃佩玉忙得根本沒有看她一眼,隻是在最後那個七星劍延陣時,她看到他正要拿錯酒杯,眼睛眨了一下,而這個人竟然明白了,改成了正确的破陣法。

    由此常爺認定此人為洪門心腹人物。

    後來黃佩玉提起此事,作為筱月桂一開始就對他感興趣的證明。

     現在她記起這一幕幕,明白了自己那個眼神,使黃佩玉過了最後一關,常爺從此對他深信不疑,一直到死!這麼說,是她引入内奸,害了常爺。

    如果她不眨眼,這人破錯陣,常爺當場就把這人趕走,至少會小心提防,當然不會留他徹夜長談至淩晨。

    那樣,暗殺者的陰謀就不會得逞,因為前半夜洪門大批人都在一品樓! 這想法,像一道鋒利的閃電,把筱月桂周身上下打得發麻。

    是她,是她本人害了常爺!而她眨眼,隻是在炫耀自己的記憶力:常爺叫新黛玉教她兩天各種洪門規矩,她馬上就全部記得一清二楚!她當時太年輕,不知好歹,那一秒鐘的賣弄,就害死了常爺! 她感到撕心裂肺地痛!新黛玉曾經罵她是“喪門神”、“克夫星”,真是罵得對,千真萬确。

     她一身大汗,氣喘籲籲,幾乎要暈倒。

    虧得餘其揚這時已經走了,不然她如何解釋得清白? 等到她清醒過來,把這事再來回仔細想想,隻有一個辦法,她必須自己來治療這個傷口,不然,她簡直無法再活下去。

     第二天上午十點李玉回來,筱月桂通常這時已經梳洗完畢,坐在花園吃早點喝牛奶。

    李玉發現秀芳為筱月桂準備的早點卻一點未動。

    她與秀芳各有分工:她負責在戲園照顧筱月桂,并且總管家務經濟開支;秀芳則是照顧這個家,收拾房間,換洗衣服,如果筱月桂在家吃的話,她便買菜做飯——她們倆一個主内一個主外。

    一般她們總留一個人在家裡,不管筱月桂在不在家。

     這兩個女人關系很好,互相挺照應。

    可能筱月桂付的工錢相當高,也可能是因為筱月桂對她們很信任,兩人從無掂酸争鬧之事。

     李玉端着牛奶去樓上,卧室門大開着,筱月桂還在床上,不過黃佩玉不在。

    黃佩玉留宿在這裡,一般起床較早,這時也應該早走了。

     筱月桂聽到聲音,睜開眼睛,問:“幾點了?” “還早。

    ” “我頭有點痛。

    ”筱月桂欠起身來,靠着床頭半依半坐,她頭發蓬亂,眼泡虛腫。

     “不舒服?”李玉說。

     “我喝了點酒,昨天晚上。

    ” “黃老闆昨夜沒來吧?”李玉很聰明,馬上猜着了。

     “阿其來了。

    ”筱月桂接着說,這種事她從來不瞞兩個傭人,瞞也瞞不住。

     “小姐,為什麼不——”李玉說了半句話,突然停住轉過頭,“我去給你準備點醒酒的湯。

    你先把這牛奶喝了。

    ”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

    ”筱月桂說,“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想法,尤其是這種事,勉強不得。

    ” “你總是為阿其說話。

    ” “這次我不想為他說話了。

    ”筱月桂喝了一口牛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