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五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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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俊呢?他到哪兒去了? 由陝入川,必須經過諸葛亮所築的漢城渡河西進入河谷,走金牛道,超越“入秦第一關”七盤關,方算踏入:“天府之國”的境地。

     這一段路程,集天下之險的大戰,險到什麼程度,一句話心驚動魄。

    要不險,劉邦的江山怎坐得住?楚霸王早就砍他的腦袋當溺器,曆史早該重寫。

    要不險,始皇帝還用得着做一頭金牛,以拉金屎來騙蜀人開路? 文俊不在乎險,他在一個月後平平安安到了成都,溯氓江繞九頂山北上,進入不毛。

     氓江上遊,設有一個松潘衛,那是最遙遠最貧瘠的。

    個鬼地方,派到那兒的小官,莫不驚然而懼,鬼叫連天。

    由成都到松潘衛,不多不少,七百裡有奇。

    四川哥兒自誇八百裡的錦鏽河山,号稱天府之國。

    ” 這豈不笑話,四川八百裡,成都到松潘衛就有七百裡,那四川豈不是還有一百裡麼?不是笑話?道理是不錯,可是八百裡的算法有點不同,成都到松潘衛的算法也不同,不信的話,請閣下自己去走走。

     這天他到了墳川新城,體朝方将縣治由西面搬來,這裡便繁華起來了。

    再往北走,最後一處繁華之所,是茂州。

    再往上就不易看到漢人了。

     岷江在峽谷中奔騰而下,水中夾有甚多的碎浮冰。

    東面九頂山無數高與天齊的奇峰,令人望之心悸,西面萬峰千巒的鄧蛛山,一片白茫茫無邊無際。

     位川那時人口稀少,小得可憐,城南大叫一聲,城北的老鼠也吓得打多嚏,由南至北僅有一條窄小的“大”街,和三五條小巷,小西門比較熱鬧,由上遊放下木排的爺門,如果在茂州趕不上歇宿,就在這兒靠岸。

    但嚴冬時分,放竹木排的爺門早就絕迹,小西門依然冷冷清清,每一個居民都無精打彩。

     未時左右,文俊進入東門,這一帶山高水深,雪滑路險,微晚些就沒有人敢趕路了。

    他不急于趕路,要沿江找導雷音大師遺迹,這不是旦夕之事,急也沒用。

     文俊的包囊,已丢失在江中府鴻門客低,經過無數逐險;他小心的多了,日夕兵刃革囊不離身,銀鈔全放置百寶囊中。

    反正單身上路,隆冬之時,衣衫全穿在身上,用不着包囊。

     天色仍早,他投宿東門興隆老,安頓後,他信步出門,到對門“上蝸”小店進餐,小店酒旗高挑,天氣奇寒,他想喝上兩杯,并在店中打聽消息。

     店中窄小,十來副座頭空蕩地,店夥計招呼他落坐,首先奉上一杯濃茶。

     文俊點了幾盤熱菜,來上個火鍋,要了一壺老酒,慢慢淺斟,有一搭無一搭和店夥計胡扯個沒完。

     “老兄,由這兒到鎮江關,還有多遠?文俊打開話題。

     “鎮江關?”店夥計訝然的說道:“這麼大的大雪天,你哥子到鎮江關于啥子名堂?遠得很呢!” “到底有多遠?” “經地茂州,出兩河口,大概要走十天。

    哥子,路上真不好走,大雪厚得吓死人,啥也看不見,要滾下江裡,乖乖!要不死才有鬼。

    我看,明年夏天去還差不多。

    ” “這條路上,難道冬天就沒有走了?” “有是有,要不是官差,就是那些野藏人,也有些來路不明的人結伴往上走,象你哥子這樣單身客人,可從沒有見過。

    春天也不行,風雨雲霧可都要人老命。

    ” 門簾一掀,進來了兩個身披狐皮外襖,皮風帽掩住頭面的大漢,肩下各懸着一口沉重厚背腰刀。

    一進門,先頭那人掀開掩口,摘下風帽,露出頭面。

    原來是個劍眉虎目,面方大耳的年青人。

     後面那位也摘下風帽。

    卡,一頭黃發,滿臉黃光閃閃的虬須,環眼大鼻,看去十分威猛。

     他暮地大叫道:“夥計,燙酒,取大碗來,大缽子肉聲上。

     年青人沈穩凝實,他沒作聲,在文俊隔桌徐徐坐下,将風帽掖在懷内,向蟲、須大漢一笑道:“子山兄,敢情是剛由餓鬼地獄裡剛放出來麼?” “趕了兩百裡,滴水未進,怎受得了?我金毛吼可不象山少主身懷絕學,餓上三五天仍是條生龍活虎,肚子餓,萬事俱休,真不好受,明兒趕路,我得帶些酒肉。

    ” “我看你就留在這兒算了。

    ” “少山主說話倒輕松,山主要是知道,不刮我的皮才怪。

    ” “天寒地凍,山中食物難尋,這次入山,不知要耽各我久,吉兇難料,象你這般難煞,豈不難成大事?” “少山主請放心,船到橋頭自然直,金毛吼絕誤不了大事。

    ” “但願如此!” 酒菜一上,兩入再言語,埋頭大嚼。

     門簾又動,進來了三名老少,全是勁裝打扮,身穿皮襖的人。

     接着又來了一批,乃是兩個豹頭環眼大漢。

     文俊心說:“這些人全是江湖好漢,看似全有所為而來,難道說,這邊戌之地,竟會有事故發生麼? 酒足飯飽,他正欲結帳回店,門簾一掀,踉跄搶進一個渾身破爛,逢頭垢臉,光着一支瘦黑腿的老乞丐來。

     掌櫃的剛喝一聲,兩名店夥早雙雙搶出,其中之一亮着老公鴨的嗓子,大罵道:“呸! 臭要飯的,你也太不知好了!入了冬,客人一月中也沒十個上門,生意不好做、那能天天周濟你!走!’快走!别嘔了貴客!”兩人連推帶拉,想将老花子推出門外。

     老花子一身破爛,幹瘦得不成人形,渾身直打寒顫,翻着一雙死魚眼直抽氣,他躺下啦!抖索着用快要斷氣的嗓子,慘凄凄地哀求道:“兩位爺行行好,讓老不死,求求客官爺,賞幾個文苟延殘喘,三天,三天了,我滴水未沾,快死了!” 兩店夥計面面相看,縮手向櫃上瞧,掌櫃的是個年已半百的老實人,他暗然地搖搖頭,歎口氣說道:“沒法兒哪!俗話說救苦不救窮,這年頭生意清淡,那能天天周濟你呢? 下次請你不要再來了,王三!” “王爺請吩咐!”另一店小二說。

     “給他一碗食物。

    ” 老花子在地下掙紮着爬起,點着頭叫道:“謝謝五爺恩典,謝……謝……” 他搖搖晃晃地站起,接過店夥計端來的大海碗,用手将所有飯菜片刻吃個精光,吃象之饞,令人動容。

     他謝過店夥,巍顫顫地走向客座。

    人未到,那股子臭氣中人欲嘔。

     最先一桌是兩位最後到的豹頭環眼大漢,他兩狗眼一瞪,年歲稍長的那位大吼道:“滾你娘的,嘔得大爺酒菜也不能下咽,滾!”站起來提起腳尖,正要一腳踢出。

     文俊倏然站起。

     還好,老化子被那打雷似的嗓音一喝,吓得抖得更兇,如見鬼魁般,驚恐地退後五六步,靠在另一桌邊直喘氣,免了一腳這厄。

     文俊怒瞪了兩大漢一眼,但他們正低頭狼吞虎咽。

     老花子定下神,巍顫顫走向老少三人那一桌,一面伸出那肮髒而宛如烏爪的手,軟弱他說道:“好心的爺們 一杯燙酒急如驟雨,澆得老花子一頭一臉,把老花沖得幾乎站立不牢。

    差點兒摔倒,那是老少三人中,中年壯士的傑作。

     文俊側方那位少山主無表情地叫道:“店家,要是不想做咱們的買賣,該早點說呀!何必讓這老肮髒攆咱們走?” 虬須大漢虎吼道:“叭!要不快滾你老命難保!” 店夥計正往這兒趕,文俊已推椅而出,他不怕肮髒,挽着搖搖欲墜的老花子,走進櫃邊,結完帳,掀簾而出。

     寒風一吹,老花子已渾身篩糠,牙齒格格直抖震。

    文俊打開衣下百寶囊,将所有銀鈔取出,一貫一張的“大明通行寶鈔”共有二十張之多。

    他留下了兩張,全塞入老花子手中,低聲說道:“老丈,小可所有無多,尚須跋涉間關萬裡,不敢傾囊相助,尚請原諒。

    ”說完,大踏步走了。

     老花子注視着他的背影,探囊取出十八張大明寶鈔,怔怔地出神。

     那年頭,蔡用金銀,大明通行寶鈔共分六種,最高額是一貫,一貫就有一千文,也就是等于白銀一兩。

    白銀四兩可換黃金一兩。

     十八張銀鈔就是十八兩白銀,也等于黃金四兩半。

    頭年那價物便宜,四川民豐物阜,生活程度更低。

    十八兩白銀說多不多,足可以使一家升鬥小民,馬馬虎虎混過三年。

     老花子将銀鈔塞入懷中,目光落在頭也不回,大踏步走出興隆老店内的文俊背影。

     突然,他目光中昏暗眼光神奇地消失了,一道亮晶晶的奇光一閃,瞬即消失,他回頭向上氓酒店内輕掃一眼。

    邁開抖着的雙腿,巍顫顫地消失在街角中。

     從此。

    文川城消失了這在此行乞二十年的老丐。

     文俊回屋洗漱已畢,小店夥計已掌來燈火,單身客房不夠寬敞,生起火貧滿室生春。

    文俊對火貧不習慣,讓店夥拿走。

     在他開閉房門的瞬間,走道突吃着一個厮熟的口音道:“大哥,忘了她罷,至今她生死不明毫無下落,何必再想找呢?咱們這次入川,假使如願以償,日後名震江湖,還怕找不到好伴侶的麼?” 另一個厮熟的口音接着往下說道:“群弟,你不知道情之一字,最為奧秘哪!一人情關出更難我非找到她不可。

    還有那位什麼俊,不将他宰掉,我永遠得不到她。

    ” “他不是已經死了嗎?你怎麼能宰他呢?” “我不會相信的。

    如果他真是中劍墜崖而死,她為何悄然出走呢?哼!我就知其中有假。

    ” “算了吧!大哥,天涯何處無芳草?别為她分心吧!咱們這次入山,吉兇難料,必須全力以赴,是嗎?” “不必替我操心,我理會得。

    ” 聲音漸微,顯然兩人已經入室去了。

    文俊心中一動,心說:“看來這次又碰上熟人,我得小心些,還是易裝得好。

    ” 他不急着打聽兩人是誰,脫靴登床,運起玄陰真氣,片刻即物我兩忘。

     他刻苦用功,直至三更将盡,方散去功力,動起九如。

    心法,讓先天真氣緩緩化為幹絲萬縷,安脈歸流。

     這時,房頂突然發生一聲極為輕微的詫呼:“咦!” 寒風呼嘯,而且那一聲“咦”又極為輕微,文俊雖極為銳利,但仍毫無所覺。

     不久。

    文俊解衣就寝,在瓦壟間,暮地飛起一條淡如輕煙的人影,一閃即逝。

     一早,大廳間人聲吵雜,正在用早餐,文俊足不出房。

    他怕碰上昨晚口音厮熟的人,命店夥将酒菜搬入房中吃用,大廳中的語言雖亂但文俊耳目特銳,仍可辯清語音。

     “小兄弟,你說得也有道理。

    ”這時昨晚要踢老花子的豹頭環眼大漢的口音:“你說咱們兄弟倆在枉費心機,嘿嘿,你們豈不是也心勞日出?不錯,鎮江關對岸江心石壁上,數十年來,除了工某之外,循岷江上遊前往搜尋的人,何止萬千?汪某在勞心力,你們又何曾獲得什麼?哼!” “汪當家的何必生氣?”這是将酒潑在老花子臉上的大漢口音:“咱們勸你是好,聽與不聽,悉從尊便,算啦!咱們快點上道,今晚非趕到黑河口不可,免得夜長夢多。

    ” 語聲沉寂,文俊心中一動,哺哺他說道:“黑河口!黑……河……口!” “是的!黑河口;師伯給他那張地圖,圖中群峰之下,不是有一條氣勢奔騰的黑色河流麼?難道說,那張圖所指的地域,就是這條黑河? 他結束停當,直待店中客人一一走光,方喚來店夥計問道:“老兄,黑河口在何處呢?” 店夥笑嘻嘻的答道:“哥子,黑河口就是兩河口呀!其實黑河并不黑,隻是水中污泥太多,略天灰色,早就不叫黑河了。

    ” “距位川有多遠?” “不遠不遠?北距茂州八十裡,由這兒走,得兩天。

    ” “謝謝你。

    ” 他走到櫃面結帳,冒着紛飛風雪,向茂州急急趕去。

    一出北門.他便将人皮面具帶好,立時變成一個黑紫色面膛的老漢。

     山高水險,羊腸小道在懸崖絕壁問婉蜒,大雪早将路面蓋上一層雪毯,如不留心,絕難發現路蹤。

    而且,下面是奔流着的岷銅,深冬小淺,顯得更深更險。

     河床兩側沖層厚結,怪石如林,萬一不慎滑跌下去,不粉身碎骨者幾稀。

    光由上往下看,也夠令人驚心動魄,頭暈目花。

     文俊慢慢越過無數山嘴,泰然趕路,他不想超越已先走半個時辰的那批人,決定先不到鎮江關,抽出三兩天時間,先在黑河附近搜索。

     沿途人煙絕迹,日色近午,連鬼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