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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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夏小梳,哪裡,才是我們相遇的地方

    我站在蘇漸身邊,潮濕的海風吹亂了我的頭發,我對着桑柯笑。為了這個微笑,我在鏡子前練習了好久。我怕它不夠美好不夠甜蜜,沒有足夠的幸福感染力将我眉心間的難過遮擋下去。

    桑柯還是那麼好看,灰藍色的棉外套,卡其色的絨圍巾,讓他看起來那麼幹淨溫暖。他沖我笑,眼睛那麼明亮,明亮得勾人的眼淚。隻是嘴唇微白,有些幹裂。他說,林涼,我走了。

    我點點頭。

    他就拖着行李箱慢吞吞地向站口走去,一直一直不回頭。

    火車行駛前十分鐘,他發來短信,他說,林涼,隻要你招招手,我就回到你面前,隻要你招招手。

    我合上手機,不肯望向火車上那些透明的玻璃窗。我怕看到他好看的眼睛,橄榄形,自己的眼淚就會流下來。

    桑柯一直喊我林涼,其實,他并不知道,我叫夏林涼。

    夏,夏小梳的夏。

    夏小梳喊夏林涼,姐姐。

    夏小梳曾經紮着兩條漂亮的羊角辮一蹦一跳地跟在夏林涼身後;夏小梳會對着夏林涼撒嬌,跌倒了、碰傷了,總是滿眼委屈地對着夏林涼說,疼;夏小梳從小就是個惹事精,會将所有做錯的事情推到夏林涼頭上,躲在門後看夏林涼挨罵。

    可是,偏偏,十七歲那年高考後的一天,夏小梳竟然像個巨人一般站在我的面前。那時,通知書剛剛飛到我們手上,母親又突然患上尿毒症。上面高額的收費像烙鐵一樣燙傷母親沉默的眼睛,她靜靜地坐着,不吭聲。

    夏小梳坐在我身邊,手指一遍一遍地在通知書上畫圓圈。

    我艱難地張張嘴,我說,小梳,你上吧,我供你。

    夏小梳說,别說這些煽情的話!你以為這是上廁所?她還說,夏林涼你聽好了,你也别去那些sb報紙上充什麼寒門學子,他們救不了咱。說完,她就走了。

    從那時起,她幹淨的指尖開始長滿豔麗的顔色,圓潤的臉變得瘦削。她不說,我也不問。我像一個懦弱的鬼魂一樣遊蕩在夜裡。

    其實,小梳子,你出去的第一個夜裡,我也偷偷地跟着。我眼睜睜地看着,看着你在燈火中不知所措地沉默,眼睜睜地看着他将你帶走。我卻沒有跑過去,像一個姐姐那樣站在你身邊,我隻會坐在馬路上安靜地流淚。

    城市的夜,那麼喧鬧,以至于我的哭聲都不清晰。偶爾,有流星劃過城市模糊的天幕,我才知道,天使,也流淚了。

    後來,我們順利地交齊了所有費用,進了這所學校。可是,夏小梳這個名字,便再也不曾純潔起來。傳言總是那麼快,那麼狠。

    我不說你是我的妹妹,你也很配合,從不說我是你的姐姐。

    其實,夏小梳,從小到大,你問了我那麼多問題,譬如月亮為什麼沒有太陽大?譬如,夏小梳為什麼要喊夏林涼姐姐?可是,你卻遺忘了一個最重要的問題。你一直都該問問我,你開始“堕落”的第一個夜裡,我為什麼不攔住你?

    小梳,如果,我回答,那個時候我将你等同成了人民币,你會不會哭泣?

    桑柯一直都是對的。還記得他曾經說過,林涼,我一直以為,你應該是夏小梳那種樣子。是的,我開始寫那樣暧昧頹廢的文字,完全是因為夏小梳。我當自己是她的靈魂,痛苦着,張揚着,淩厲着。

    這三年來,夏小梳是一個鮮豔的軀殼,而我當自己是她體内那顆鮮豔的靈魂。

    隻是,每個安靜的夜裡,我們都生活在高考之前。那個時候,我們眉眼恬淡,梳着最簡單的頭發,穿着棉布裙子。她傻傻地喜歡着蘇漸;而我等待着那個将要相遇的男子,他叫桑柯。

    所以,我可以原諒桑柯,卻做不到和桑柯在一起。我怕幸福的時候會想起夏小梳。不知道她現在流浪在哪個城市裡,不知道有沒有人讓她委屈。

    當然,我也沒有告訴桑柯,夏小梳是我的妹妹。我怕他知道後,會更内疚更難過。世界上就這麼一個男人,他一笑,我的整個心都笑了;他一皺眉,我整個心都痛了。如果他一難過,那麼,我的心該放在哪裡?

    從那天起,我和蘇漸成了兩個等愛的孩子。

    蘇漸的手指翻過地圖,觸摸過每一個城市、山巒和海洋。他沖我笑,傻傻地笑,他說,林涼,你看這個樣子,我就會觸摸到夏小梳。我想,她總會在這個地圖上的某個地方,他說,林涼,你說對嗎?

    說完,他就哭了。

    我也哭了,我在想,此時,桑柯的手指會不會在某個地圖上觸摸過我所在的城市,然後,像蘇漸這樣傻乎乎地笑,又傻乎乎地哭。

    或者會不會,将來的某一天,我們在某地遇見,終不過如路人一般擦肩而過。就像戲文裡說的那樣,到底如花美眷,終不過似水流年。

    桑柯,小梳,你們看,這有多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