滹南遺老集卷之三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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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屈于正論,而忘受欺于奸谀,故其疑蕭複之輕已,謂姜公輔為賈直而不能容薛奎墓志。

    夫遭時之士,功烈顕于朝廷,名譽光于竹帛,故其常視文章為末事。

    蘓子羙墓志雲,時發憤悶于歌詩,又喜行草書,皆可愛,故其雖短章醉墨落筆,争為人所傳。

    尹師魯墓志雲,所以見稱于世者,亦所以取嫉于人,故其卒窮以死。

    此等其字皆當去之。

    五代史?蜀世家論雲,龍之為物,以不見為神,今不上于天而下見于水中,是失職也,然其一何多欤?然其二字尤乖戾也。

     歐公志蘓子羙墓雲,短章醉墨落筆,争為人所傳,争字不妥。

     張九成雲歐公五代史論多感歎,又多設疑。

    蓋感歎則動人,設疑則意廣,此作文之法也。

    慵夫曰:歐公之論則信然矣,而作文之法不必如是也。

     歐公散文自為一代之祖,而所不足者精潔峻健耳。

    五代史論曲折太過,往往支離蹉跌,或至渙散而不收,助詞虛字亦多不惬,如呉越世家論尤甚也。

     湘山野録雲,謝希深、尹師魯、歐陽永叔各為錢思公作河南驿記,希深僅七百字,歐公五百字,師魯止三百八十餘字。

    歐公不伏在師魯之下,别撰一記,更減十二字,尤完粹有法。

    師魯曰:歐九真一日千裡也。

    予謂此特少年豪俊一時争勝而然耳,若以文章正理論之,亦惟适其宜而已,豈専以是為貴哉?蓋簡而不已,其弊将至于儉陋,而不足觀也已。

     歐公謝枝勘啟雲,脫絢組之三十簡,編多前後之乖,并盤庚于一篇文章,有合離之異,以仲尼之博學猶存。

    郭公以示疑,非元凱之勤經,孰知門王而為閏,其舉訛舛之類,初止于是,蓋亦足矣。

    而播芳大全載董由謝正字啟窮極搜抉,幾二千言,此徒以該瞻誇人耳,豈為文之體哉。

     邵公濟雲,歐公之文和氣多,英氣少;東坡之文英氣多,和氣少。

    其論歐公似矣,若東坡豈少和氣者哉,文至東坡無複遺恨矣。

     趙周臣雲,黨世傑嘗言文當以歐陽子為正,東坡雖出奇,非文之正,定是謬語。

    歐文信妙,讵可及坡,坡冠絶古今,吾未見其過正也。

     冷齋夜話載東坡經蔵記事,荊公愛之,至稱為人中龍,苕溪辨之,以為坡平時?切介甫極多,彼不能無芥蒂于懐,則未必深喜其文,疑冷齋之妄。

    予觀坡在黃州荅李悰書曰:聞荊公見稱經蔵文,是未離妄語也,便蒙印可,何哉?然則此事或有之,二公之趣固不同。

    至于公論豈能遂廢,而苕溪輙以私意量之邪?李定鞫子瞻獄必欲置諸死地,疾之深矣,然而出而告人,以為天下之竒才,蓋歎息者乆之,而何疑于荊公之言乎。

     荊公謂東坡醉白堂記為韓白優劣論,蓋以拟倫之語差多,故戲雲爾,而後人遂為口寔。

    夫文豈有定法哉?意所至則為之題,意适然,殊無害也。

     東坡超然台記雲,羙惡之辨戰乎中,去取之擇交乎前,不若雲羙惡之辨交乎前,去取之擇戰乎中也。

    子由聞而賦之,且名其台曰超然,不須其台字,但作名之可也。

     東坡潮州韓文公廟碑雲,其不眷戀于潮也,審矣。

    審字當作必,蓋必者,料度之詞,審者,證驗之語,差之毫厘,而寔若白黒也。

     或疑前赤壁賦所用客字不明,予曰:始與泛舟及舉酒屬之者,衆客也。

    其後吹洞箫而酬荅者,一人耳。

    此固易見,複何疑哉。

     赤壁後賦:自夢一道士,至道士顧笑,皆覺後追記之辭也。

    而所謂疇昔之夜,飛鳴過我者,卻是夢中問荅語。

    蓋嗚呼噫嘻上少勾喚字。

     黠鼠賦雲,吾聞有生莫智于人,擾龍伐蛟,登龜狩麟,役萬物而君之卒見使于一鼠,堕此蟲之計,中驚脫兎于處女,夫役萬物者,通言人之靈也,見使于鼠者,一已之事也,似難承接。

     東坡祭歐公文雲,奄一去而莫予追,予字不安,去之可。

     東坡用矣字有不妥者。

    超然台記雲:求禍而辭福,豈人之情也哉?物有以蔽之矣;成都府大悲閣記雲:發皆吾頭而不能為頭之用乎,足皆吾身而不能具身之智,則物有以亂之矣;韓文公廟碑雲:必有不依形而立,不恃力而行,不待生而存,不随死而亡者矣,此三矣字,皆不妥,明者自見,蓋難以言說也。

     東坡自言其文如萬斛泉源,不擇地而滔滔汨汨,一日千裡無難,及其與山石曲折,随物賦形而不自知,所之者當行,于所當行而止于不可不止,論者或?其太誇。

    予謂惟坡可以當之,夫以一日千裡之勢,随物賦形之能,而理盡輙止,未嘗以馳騁自喜,此其橫放超邁,而不失為精純也邪。

     東坡之文具萬變而一以貫之者也,為四六而無俳諧偶俪之弊,為小詞而無脂粉纎艶之失,楚辭則略依仿其歩驟,而不以奪機杼為工,禅語則姑為談笑之資,而不以窮葛藤為勝,此其所以獨兼衆作,莫可端倪。

    而世或謂四六不精于汪藻,小詞不工于少逰,禅語、楚辭不深于魯直,豈知東坡也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