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第七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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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的是,道路很複雜,鄉下的路很難走。

    我們迷失了方向。

    他第一個發現我們走錯了路,可是他并不性急,沒有抱怨,他把全付精神都用來尋找道路,他東找西找地找了好久才把路找到了;不過他自始至終都是保持冷靜的。

    這一點,在你看來也許覺得沒有什麼關系,可是對我這個了解他性情素來急躁的人來說,就是很了不起的一件事情,因為我從他的童年時候起,就注意到使他在必要的時候要沉得住氣,現在我發現我這一番苦心已經是收到了成效。

     我們終于到達那裡了。

    他們對我們的招待比第一次簡單得多和親熱得多,因為我們已經是熟人了。

    愛彌兒和蘇菲打招呼的時候有一點兒不好意思的樣子,他們兩個人自始至終一句話都沒有說。

    他們在我們面前有什麼好說的呢?他們的談話是不需要别人作見證的。

    我們到花園中去散步,花園中有一塊很大的菜地,有一塊種着各樣果樹的果園,果樹長得很高大、很好看,果園中小溪密布,而且還有許多的花壇。

    "這個地方多美啊!我認為這裡就是阿耳西諾烏斯的花園。

    "愛彌兒說道,心中充滿着荷馬的詩意,充滿着火也似的熱情。

    蘇菲想知道阿耳西諾烏斯是什麼人,于是她的母親便問我。

    "阿耳西諾烏斯,"我向她們說道:"是科西爾的一個國王,據荷馬說,阿耳西諾烏斯的花園,曾被人家批評說這個花園太單調,種植的花木太少了。

    阿耳西諾烏斯有一個漂亮的女兒,她在她的父親留宿一位陌生人的前一個夜裡夢見她不久就要有一個丈夫。

    "蘇菲吃了一驚,臉兒通紅,埋着頭,說不出話來;你怎麼也想象不出她當時是多麼狼狽。

    她的父親看到她這種狼狽的樣子反而很高興,而且故意使她更加狼狽,他說那位公主還親自到河裡去洗餐巾。

    他接着還問道:"你們可曾想到,她對髒了的餐巾摸都不摸一下的,她說她聞到它們有一股油味。

    "蘇菲一聽這話便知道是說給她聽的,于是便馬上忘記了她那種天然的羞怯,很激動地替自己辯護。

    她的父親當然知道,如果他們叫她去做的話,所有的餐巾她都會洗得幹幹淨淨的,如果把這件事情交給她,即使餐巾再多一點,她也會很高興地去洗的。

    她一邊說,一邊帶着不安的神氣悄悄地看着我,而我禁不住笑了起來,因為我看出她純樸的心靈驚慌不安,所以她要為自己辯護。

    她的父親看到她這股傻勁,還故意捉弄她,用嘲笑的口吻問她為什麼要替自己辯護,問她跟阿耳西諾烏斯的女兒有哪些共同的地方。

    她又羞又怕,連呼吸都不敢呼吸,不敢擡起頭來看人了。

    可愛的女孩子,現在不是故作鎮靜的時候,盡管你不說,你已經表示得清清楚楚了。

     這一幕小小的戲大家不久就忘記了,或者說好象是忘記了;對蘇菲來說,幸而在我們當中隻有愛彌兒不懂得我們講的是什麼事情。

    我們繼續散步,這兩個年輕人起先是挨在我們的身邊,但是要跟着我們這樣慢吞吞地走,就覺得很不習慣;他們不知不覺就走在我們的前面了,他們愈走愈接近,終于肩并肩地走在一起,并且走得離我們相當遠了。

    蘇菲好象是在靜靜地聽着,愛彌兒在比手拳腳地起勁地談着,看來,他們是談得很有興趣的。

    整整一個小時以後,我們就往回走了;我們叫他們,他們走回來,可是這一次是他們走得慢了,我們發現他們是充分地利用了這一段時間的。

    當他們走到我們可以聽到他們的聲音的地方,他們的談話就突然中斷,他們加快步伐趕上我們。

    愛彌兒走近我們的時候,神色自若,令人喜悅;他的眼睛充滿着快樂的光輝,他略顯不安地看着蘇菲的母親,猜想她将怎樣對待他。

    蘇菲在走近我們的時候,神色卻不是那樣的泰然,她好象是因為我們看見她同一個年輕人肩并肩地在一起走過而顯得有些羞答答的,盡管她常常同其他的男子在一起談過話,可是從來沒有什麼不安的表現,而且,即使顯得不安,也沒有象今天這樣不安到了極點。

    她氣喘喘地跑到她母親的身邊,說了幾句不相幹的話,好象是借此表示她同她的母親老早就是在一起的。

     一看這兩個可愛的青年的臉上露出了開朗的神情,我們就知道他們這一次談話替他們幼稚的心解除了一個沉重的負擔。

    他們彼此之間還照舊是那樣的穩重,但不象從前那樣拘謹了;他們之所以那樣穩重,一方面是由于愛彌兒對蘇菲的尊敬,另一方面是由于蘇菲還感到有一些害羞,同時還由于這兩個人都是十分的誠摯。

    愛彌兒已經敢同她說話了,而她有時候也敢回答愛彌兒的問題了,不過,她每一次都是要先看一看她母親的眼色才開口說話的。

    就她來說,變化得最明顯的是她對我的态度。

    她對我表示了一種衷心的敬仰,她很注意地看我,她對我說話的時候顯得很不自然,她仔細地觀察我喜歡哪些事物;我發現她對我是十分的尊重,而且也希望得到我的尊重。

    我知道,這是因為愛彌兒已經向她談過我了;你也許會說,他們兩個人已經在共同設法争取我的同情;事情不是這樣的,要赢得蘇菲這個人的心不是那麼容易的。

    也許愛彌兒還要我去讨好她,而不要她來讨好我哩。

    好一對可愛的年輕人啊一想到我的這個年輕的朋友的多情的心在第一次同他的情人談話的時候,就這樣再三地談到我,我感到十分的高興,知道我花費的苦心已經取得了代價,我得到了他的友誼的報償。

     我們又去拜訪了他們好幾次。

    這兩個青年人之間談話的次數也愈來愈多了。

    沉醉在愛情中的愛彌兒,以為他的幸福即将到來了。

    然而,他是迄今還沒有得到蘇菲的正式的許諾的;她細心地聽着他,可是一句話也沒有說。

    愛彌兒知道蘇菲是很害羞的,因此對這種沉默的表示一點也不覺得奇怪;他覺得她對他的印象并不壞,他知道子女的婚姻是由父母主持的,他以為蘇菲在等待她的父母的命令,他請求她允許他去向她的父母提出求婚,她沒有表示反對。

    他把這件事情告訴了我,我代表他去求婚,而且是當着他的面求的。

    使他大為吃驚的是,他到這個時候才知道蘇菲是自己作主的,才知道他要得到幸福,那就一定要她本人表示願意!他開始對她的行為感到迷惑。

    他的信心減少了。

    他感到驚異,他發現,事情并不是象他所想象的有了很大的進展;現在,是需要用甜蜜的愛情的語言才能打動蘇菲的心了。

     愛彌兒這個人是不善于猜想他有哪些困難的,如果你不告訴他,他也許一輩子都不知道,而蘇菲這個人是極其自尊的,所以不願意把她的困難告訴他。

    使她見而生畏的困難,也許在另一個女子看來正是一種應該趕快争取的優越條件。

    她沒有忘記她的父母對她的教訓。

    她的家很窮,而愛彌兒的家很富有,這一點她是知道的。

    他首先要赢得她的尊重!他需要具有怎樣的品德才能使蘇菲不至于感到這種财産上的不平等是他們的婚姻的障礙呢?他對這種障礙是怎樣想的呢?愛彌兒是不是知道他的家很富有?他哪裡會去問他的父母有多少家産?謝謝老天爺,他是不需要什麼财産的;沒有财産,他也能做一切好的事情。

    是他的心而不是他的錢包促使他去做善良的事情的。

    他把他的時間、他的精力、他的愛和他這個人奉獻于窮苦的人;在談到他所做的善良的事情時,他從來沒有說過他在窮人身上花了多少錢。

     由于他不知道他不讨蘇菲喜歡的原因何在,他便認為是由于他自己有了過錯;因為,他哪裡敢說這是由于他所鐘情的那個人脾氣古怪呢?自尊心的損傷更增加了他求愛不得的痛苦。

    在這以前,他接近蘇菲的時候是懷着樂觀的信心的,認為他是配得上她的;而現在,則沒有這種信心了。

    他在她面前顯得羞怯不安。

    他再也不想用愛去打動她了,他現在竭力要争取她的同情。

    有好幾次他幾幾乎失去了耐心,而且幾幾乎露出了抱怨的情緒。

    蘇菲好象是覺察到了他在生氣,于是便注意地看他。

    這一看就解除了他的武裝,而且使他感到不好意思,因為他比從前更加屈服于她了。

     由于蘇菲這樣頑強地抵抗和保持緘默使他感到煩惱,他便向他的朋友吐露他的心事。

    他要他的朋友分擔他心中的憂郁和苦悶,他請求他的朋友給他以幫助和指導。

    "這是多麼難解的一個謎啊!她很關心我的命運,這一點我是毫不懷疑的;她不但不躲避我,而且很喜歡同我在一起;當我到她家的時候,她顯得很快樂,而在我走的時候,她就顯得難過;她誠懇地接受我對她的關心,我要她做什麼事情的時候,她也顯得很高興;她也樂于向我提出一些意見,有時候甚至還對我發布命令。

    然而她對我的請求卻表示拒絕。

    當我大着膽子談到結婚的時候,她馬上就很嚴肅地制止我;如果我再說下去,她就離開我。

    她希望我屬于她,可是又不願意聽我說她屬于我,這是什麼道理呢?她很尊敬你,很喜歡你;她不敢阻止你說話,請你去同她講吧,叫她說一說這當中的原因,你要為你的朋友幫忙,使你的事業得到完成,不要使你的學生因受了你的教育反而淪為犧牲。

    啊!如果你不助成我的幸福,我便要因為受了你的培養而得到這番痛苦的。

    " 我去問蘇菲,我沒有花什麼氣力就從她口中套出了她不講我也早知道的秘密。

    可是,我很不容易使她同意我把這個秘密去告訴愛彌兒;最後,我終于得到了她的同意,于是我跟着就去告訴愛彌兒了。

    我一告訴他這當中的原因,竟使他吃驚得說不出話來。

    他不懂得其中的奧妙,他想象不出多幾個金币或少幾個金币同他的人品和德行有什麼關系。

    當我向他解釋金錢對人們的偏見的時候,他就笑了起來;他高興得不得了,他想馬上就走,去把所有一切的财産都毀掉,都通通抛棄,以便成為一個跟蘇菲同樣貧窮的體面的人,回來和她結婚。

     "嗯,什麼!"我一邊制止他,一邊笑他這樣性急,我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