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情侬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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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前途?則震澤之煙波,錢塘之風浪,魚腹鲸齒,乃公子一杯三尺也。

    抑愚聞之,父與色孰親?歡與害孰切?願公子之熟思也。

    ”生始愁眉,曰:“然則奈何?”曰:“愚有至計,甚便于公子,顧公子不能行耳。

    ”公子曰:“為計奈何?”客曰:“公子誠能割厭餘之愛,仆雖不敏,願上千金為公子壽。

    得千金,則可以歸報尊君;舍麗人,則可以道路無恐。

    幸公子熟思之。

    ”生既漂零有年,攜影挈形,雖鴛樹之詛,生死靡他;而燕幕之栖,進退維谷。

    羝藩狐濟,既猜月而疑雲。

    燕啄龍漦,更悲魂而啼夢。

    乃低首沉思,辭以歸而謀諸婦。

    遂與新安人攜手下船,各歸舟次。

     女挑燈俟生小飲,生目動齒濕,終不出辭,相與擁被而寝。

    至夜半,生悲啼不已,女急起坐,抱持之曰:“妾與郎君處,情境幾三年,行數千裡,未嘗哀痛,今日渡江,正當為百年歡笑,忽作此面向人,妾所不解。

    抑聲有離音,何也?”生言随涕興,悲因情重,既吐颠末,涕泣如前。

    女始解抱,謂李生曰:“誰為足下畫此策者?乃大英雄也!郎得千金,可觐二親;妾得從人,無累行李。

    發乎情,止乎禮義。

    賢哉!其兩得之矣。

    顧金安在?”生對以:“未審卿意雲何,金尚在是人箧内。

    ”女曰:“明早亟過諾之。

    然千金重事也,須金入足下箧中,妾始至是人舟内。

    ”時夜已過半,即請起,為豔裝。

    曰:“今日之妝,迎新送舊者也,不可不工。

    ”計妝畢,而天亦就曙矣。

    新安人已刺船李生舟前,得女郎信,大喜曰:“請麗卿妝台為信。

    ”女忻然謂李生:“畀之。

    ”即索新安人聘資過船,衡之無爽。

    于是,女郎起自舟中,據舷謂新安人曰:“頃所攜妝台中,有李郎路引,可速檢還。

    ”新安人急如命。

    女郎使李生:“抽某一箱來。

    ”皆集鳳翠霓,悉投水中,約值數百金。

    李生與輕薄子及兩船人,始競大咤。

    又指生抽一箱,悉翠羽、明珰、玉箫、金管也,值幾千金,又投之江。

    複令生抽出某革囊,盡古玉紫金之玩,世所罕有,其償蓋不赀雲,亦投之。

    最後,惎生抽一匣出,則夜明之珠盈把。

    舟中人一一大駭,喧聲驚集市人。

    女郎又欲投之江,李生不覺大悔,抱女郎恸哭止之。

    雖新安人亦來勸解。

    女郎推生于側,而啐罵新安人曰:“汝聞歌蕩情,遂代莺弄舌,不顧神天;剪绠落瓶,使妾将骨殷血碧。

    妾自恨弱質,不能抽刀向伧。

    乃複貪财,強求萦抱。

    何異狂犬方事趨風,更欲争骨。

    妾死有靈,當訴之神明,不日奪汝人面。

    隻妾藏形贻影,托諸姊妹蘊藏奇貨,将資李郎歸見父母也。

    今畜我不卒而故暴揚之者,欲人知李郎眶中無瞳耳。

    妾為李郎,澀眼幾枯,翕魂屢散;李郎事幸粗成,不念攜手而倏溺如簧,畏多行露,一朝捐棄,輕于殘汁。

    顧乃婪此殘膏,欲收覆水,妾更何顔而聽其挽鼻!今生已矣!東海沙明,西華黍壘,此恨糾纏,甯有盡耶!”于是舟中崖上,觀者無不流涕,罵李生為負心人,而女郎已持明珠赴江水不起矣。

     當是時,目擊之者,皆欲争毆新安人及李生。

    李生暨新安人各鼓枻分道逃去,不知所之。

    噫!若女郎,亦何愧子政所稱烈女哉!雖深閨之秀,其貞奚以加焉! 宋幼清曰:餘于庚子秋聞其事于友人。

    歲暮多暇,援筆叙事。

    至“妝畢而天已就曙矣”,時夜将分,困憊就寝,夢披發而其音婦者謂餘曰:“妾羞令人間知有此事。

    近幸冥司見憐,令妾稍司風波,間豫人間禍福。

    若郎君為妾傳奇,妾将使君病作。

    ”明日,果然。

    幾十日而間。

    因棄置筐中。

    丁未,攜家南歸,舟中檢笥稿,見此事尚存,不忍湮沒,急捉筆足之,惟恐其複祟,使我更捧腹也。

    既書之紙尾,以紀其異;複寄語女郎:“傳已成矣,它日過瓜州,幸勿作惡風浪相虐。

    倘不見諒,渡江後必當複作。

    甯肯折筆同盲人乎?”時丁未秋七月二日,去庚子蓋八年矣。

    舟行衛河道中,距滄州約百餘裡。

    不數日,而女奴露桃忽堕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