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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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小龍還在“铤而走險”的鐵鎖橋上。

    當北清大學将呼昌盛打成幹擾運動的反革命壞分子進行批鬥并隔離審查之後,北清中學工作組也組織本校師生對盧小龍進行了批判。

    由于中學的工作組力量相對薄弱,對中學生又要放寬政策,加上盧小龍是個根正苗紅的幹部子弟,對他的批判鬥争遠沒有北清大學對呼昌盛的批判聲勢浩大。

    工作組在有線廣播中做了相關講話,校園裡也貼出了一些批判盧小龍的大字報,但并沒有将他隔離審查。

    盧小龍仍像一隻四面觀風的警犬,時常到北清大學看大字報。

     到底是這裡的政治鬥争規模浩大,他最早在這裡貼出的《工作組的大方向錯了!》,現在還被當做一張重點大字報保存着。

    周圍大字報欄上的大字報在這些天中早已刷新了好幾遍,他的這張大字報已經有些殘缺,不大惹人注意了。

    前幾天遮天蓋地批判盧小龍的大字報、大标語都不見了,被新的大字報、大标語所覆蓋。

    現在的大字報中最突出的内容是批判呼昌盛。

    “堅決打倒反革命壞分子呼昌盛!”“堅決捍衛文化大革命的正确大方向!”“誰反對工作組就打倒誰!”“跟呼昌盛跑的人必須立刻懸崖勒馬,反戈一擊!”“坦白從寬,抗拒從嚴,頑抗到底,死路一條!”有一張題目為《呼昌盛是地富反壞右的孝子賢孫》的大字報,用極為尖銳的語言揭露呼昌盛冒充貧農出身,其實曾祖父是破落地主,祖父是封建社會的舊文人,呼昌盛是為剝削階級服務的孝子賢孫。

     盧小龍在人流中緩緩走動着,不露聲色地觀看着。

    那些打倒呼昌盛的大幅标語都是一張大字報紙一個字,白紙黑字或黃紙黑字矗立在兩邊,顯出專政的力量。

    支持工作組的勢力統治了北清大學,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有很多膽戰心驚的面孔。

    沒遭到呼昌盛的下場使盧小龍既感到僥幸,又有些失落。

    人們似乎已經忘記了中學的革命小将盧小龍,想到這裡,他頗為忿忿不平。

    他的眼睛微眯着,額頭透出冷冷的光。

    他咬了咬嘴唇,下巴抽搐了一下,牙關不由自主地微微用力,好像要把什麼東西咽下去。

    狼咽下自己唾沫,就會伸長脖子,勇猛出擊。

    他決定繼續“铤而走險”。

     周末,回到家中,遇到父親分外嚴厲的面孔。

    父親坐在一樓門廳的沙發裡,吞雲吐霧地抽着煙。

    今天,他換抽了煙鬥,當他端着煙鬥一下一下慢慢吐着濃煙時,盧小龍知道,這是父親遇到重大問題時的抽煙方式。

    輕飄的紙煙不足以穩定他的情緒,組織他的思想,他要用濃重的煙鬥來沉靜自己。

    他走到父親面前站住,尊敬地叫了一聲:“爸爸。

    ”父親凝視着手中的煙鬥和噴吐出的濃濃的青煙,一動不動,沉寂了幾秒鐘後,父親說了一句:“坐下吧,我正等着和你談談。

    ” 盧小龍拘謹地在父親對面的椅子上輕輕坐下,父親那石柱一樣高高的額頭下,一雙略有些臃腫的大眼睛久久地凝視着煙鬥上彌漫的煙霧。

    他知道父親有很嚴重的話題,他正襟危坐地等待着。

    繼母範立貞從廚房出來,在腰間的圍裙上擦着手,同時打量着父子倆,小心翼翼地在一旁坐下。

    妹妹盧小慧從樓梯上走下來,也打量着客廳裡嚴峻凝固的沉默氣氛,坐下了。

    煙霧缭繞中,他面對着父親,一左一右是這個家庭中的兩個女性。

     父親伸手在煙灰缸裡磕着煙灰,又用一根火柴棍把煙鬥中的煙灰挖幹淨,一邊往裡添着煙絲一邊說:“聽說你做了一個很大的動作?”盧小龍體會着父親的問話,不知如何回答。

     父親把煙鬥裡的煙絲用拇指壓實,又劃着了火柴,地吸着,吐出一口濃重的青煙。

     随着這長長的一吐,父親皺了皺眉頭,問道:“聽說呼昌盛已經被定性為反革命了,你倒還幸運。

    ”盧小龍立刻明白了,父親對北清大學和北清中學發生的事情已經了如指掌,對他貼過的大字報自然也不例外。

    他無需再陳述什麼,隻需解釋自己的立場。

    而此刻他能做的惟一反應就是繼續沉默,因為父親現在并不需要他說,而是聽。

     父親含威不露不可違抗的訓話開始了,那是言簡意赅深思熟慮的:“要慎重啊!要多動動腦筋。

    這麼複雜的政治,不是你輕舉妄動的小孩遊戲,做事不能憑腦袋一熱,要總結經驗教訓。

    ”屋子裡的空氣是凝固的,惟有青色的煙霧在緩緩地缭繞飄動。

    經過片刻權威的沉默之後,父親瞟了兒子一眼,又轉開目光,用手拍了拍沙發扶手,說道:“你今天晚上好好想一想,寫一個總結,檢查一下自己的錯誤在什麼地方,寫好了,我看一看。

    ”這是父親對這個沉默寡言的兒子特有的教育方式。

    每當他覺得盧小龍犯了錯誤,或者有什麼弱點,就會像剛才這樣言簡意赅地教育幾句,然後讓他寫一個書面的認識。

    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