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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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6年4月5日傍晚,天安門廣場上聚集着十多萬憤怒騷動的人群。

    黃海像一頭被火焰燒着毛發的野狼在人群中跑來跑去,他的眼睛布滿血絲,額頭上青筋暴起,恨不能再有什麼目标可供他沖擊、焚燒。

    4月4日是清明節,天安門聚集了近二百萬悼念周恩來的群衆,數以萬計的花圈将紀念碑四周堆放得像一座花山,将整個廣場擺成了花的海洋。

    黃海昨天就在天安門廣場的人山人海中瘋狂了一天,站在紀念碑的高台上對下面洶湧的人群朗誦自己的詩篇,在狂潮一樣的掌聲中做了一次又一次激烈的演講。

    他被上百萬人的情緒所鼓舞,像是掙脫鐵鍊的猛獸一樣狂暴撕咬着。

     昨天晚上,當天安門廣場人群稀少之後,他和一群留在紀念碑周圍仍舊餘興未已的人被全副武裝的士兵和警察抓了起來,扭送到中山公園内,審問了一番,于半夜被釋放。

    今天一大早,他們又來到天安門廣場,令他們憤怒的是,昨天堆滿紀念碑周圍整個廣場的一望無際的花圈被一掃而光,廣場上空空蕩蕩。

    當他們與陸續來到天安門的人群聚集向廣場中心的英雄紀念碑時,紀念碑已被幾百個全副武裝的士兵警戒封鎖了起來。

    他們大聲喊嚷着“還我花圈”的口号,從這時起,廣場内的沖突就逐漸升溫。

    當更多的人流從四面八方聚滿天安門廣場時,他們面前出現了越來越多的全副武裝的士兵和警察,還有工人民兵。

    幾十萬騷動的人群在天安門廣場擁來擁去,他們舉着花圈沖擊着封鎖線送往紀念碑下。

    送花圈的人群和封鎖紀念碑的士兵、警察及工人民兵發生了沖突,有不少群衆當場被抓了起來,在一片“還我花圈”的口号聲中,又響起了“還我戰友”的口号聲。

    憤怒的人群包圍了天安門廣場南側一棟三層的小灰樓,這是衛戍區、公安局和工人民兵三聯合指揮部,是它在指揮對天安門廣場的掃蕩和封鎖。

     人群将停在樓前的汽車放火焚燒了,将小樓也放火焚燒了。

    黃海先将小灰樓裡的稻草點着,當大火熊熊燃起來時,他和一大群人沖進小灰樓,将桌椅、闆凳、收音機、書籍和報紙統統抱出來扔在火堆上,他像飛蛾一樣在火光四面撲來撲去。

    火焰從一樓沖上二樓,又沖上三樓,滾滾濃煙從二層、三層的窗戶裡冒出來,看見躲藏在三層樓的指揮部頭頭們從樓背後的窗戶裡爬出來,喪家犬一樣逃跑,他像野狼一樣嗷叫起來,發洩着心中的狂暴。

    整個小灰樓被燒成一個巨大的火炬,濃煙沖上天空,像在火堆中自焚的巫師的長發,垂直向上飄揚。

     人群中不時也會出現一兩個與官方同樣調子的演說者,立刻遭到憤怒人群的圍攻。

    一個自稱是北清大學工農兵學員的年輕人在人群中高聲講道:“中央很快就要表态,周恩來就是最大的走資派。

    ”立刻被雨點一樣的拳頭打得死去活來。

    黃海撲過去揪住那個年輕人,把他摁倒在紀念碑前,讓他對着花圈低頭認罪。

    憤怒的人群撲向任何一個和他們唱反調的人。

     有幾個人講了一番批判周恩來和鄧小平的話,在群衆的圍追下逃進了人民大會堂。

    數十萬人潮水一般沖向人民大會堂,手拿棍棒的工人民兵及全副武裝的軍人警察一道道攔在人民大會堂門前的台階上。

    黃海在人群中像瘋牛一樣朝前沖撞着,不管前面抵擋他的是手挽手的人牆,還是氣勢洶洶的棍棒。

    當沖突呈現僵持狀态時,便出現談判,要求“還我花圈,還我戰友”。

    談判未成,廣場上的人群又進入歇斯底裡的騷動中。

     到了傍晚時分,天安門廣場似乎被騷動的人群踐踏得疲倦了,然而,六點三十分,氣氛卻陡然有了變化,廣場上所有的廣播喇叭突然同時打開,開始播放起北京市委書記吳德的講話。

    廣場上的人群都豎起耳朵,聽見吳德講:“同志們!近幾天來,正當我們學習偉大領袖毛主席的重要指示,反擊右傾翻案風,抓革命促生産之際,極少數别有用心的壞人利用清明節,蓄意制造政治事件,把矛頭直接指向毛主席,指向黨中央,妄圖扭轉批判那個不肯改悔的走資派的修正主義路線,反擊右傾翻案風的大方向。

    我們要認清這一政治事件的反動性,戳穿他們的陰謀詭計,提高革命警惕,不要上當。

    ”聽到這裡,黃海同廣場上成千上萬的人一起振臂喊道:“放屁,放屁,放屁。

    ”喊聲淹沒了廣播喇叭裡的講話,人群更加狂怒地騷動起來。

    聽見吳德最後的講話說:“今天,在天安門廣場有壞人進行破壞搗亂,進行反革命破壞活動,革命群衆應立即離開廣場,不要受他們的蒙蔽。

    ”吳德的講話一遍又一遍在廣播中重複播放着。

     正值下班時間,天安門廣場上的人不僅沒有減少,反而越聚越多。

    廣場上的燈光早已亮了,越來越密的人群在紀念碑四周漫動,時而擁向人民大會堂,時而擁回紀念碑周圍,廣場上呈現出夏日般的燥熱。

    廣播喇叭裡播放的吳德講話成了麻木不仁的聲音背景,數十萬人在廣場上茫無目的地蠕動着。

    路過東西長安街及天安門的人流還在向廣場彙集,然而,昨天堆滿廣場的花圈被掃蕩以後,人們難以形成哀悼的氣氛,在這裡浮動的全是暴躁。

    有的人像黃海這樣不斷在人群中揮着手臂做煽動的講演;有的人被憤怒反複發洩之後的疲憊所籠罩,随波逐流地蕩來蕩去;傍晚才加入的新鮮人流顯得生氣勃勃,他們聚集在每一個講演者的四周,踮